他继续道:“后一年,弟子又路过一城镇,名为石亭口,素闻此处有恶神肆虐,人丁凋零,民俗风气,也是江河日下,人心不古。”
“刚刚走进镇门口,便见那三三两两的人,浪潮一般向前进;他们走到丁字街口,便突然立住,簇成一个半圆。稍一打听,原来是有人被推到菜市场斩首。”
“秉着超度亡魂之念头,弟子也同样来到了菜市场,顿时感受到浓浓怨气,哗啦啦的人血在地上流淌,而被斩首者的尸身,已被送往道庙。”
“那人头已经被斩下,无数百姓拿着馒头蘸血,把馒头染得嫣红。”
“弟子询问一妇人,此人犯了何事,为何要被斩首?此地怨气深重,是否要弟子超度往生?”
“那妇人不屑道:此人以为‘长命血母’是恶神,欲一把火烧了‘长命血母’的道庙!”
“这疯人对‘长命血母’大不敬,岂不是该死?于是族里合计着,唯有将其斩首,将其肉身祭祀,才能平息‘长命血母’之盛怒。”
“妇人说道这里,声音低了下来:和尚,我且跟你说,这人血馒头是真正的好东西,是‘长命血母’吃剩下的祭品!能治病!寻常的小病,吃一口就好;就算是痨病等大病,也能用馒头治愈!”
“弟子大怒道:怎可活人祭祀?吃人者便为恶神,此等诛恶神之乡勇,怎可冒然斩首?”
“吃人血馒头,就算能治病,岂不是与恶神同流合污!”
“那妇人冷嘲热讽道:你这和尚,真是迂腐至极!读书人咋样?文曲星下凡,有灵气儿,都是有本事进城的,怎会待在石亭口这穷乡僻壤?当官的咋样,当官的都有钱,能请大夫治病!你们这些秃驴咋样?你们身强体壮,自己学了道术,不会生病,只会冷嘲热讽,劝人向善。”
“你这和尚嘴巴说的容易,噼里啪啦,天花乱坠。”
“等俺们病死了,超度几句,念叨几句《往生经》,还能收点礼钱。好家伙,那《往生经》,我也会念啊,为啥我不能收礼钱?”
“那俺们这些农户咋样?俺们得了病,没钱啊,想要治病,就只能吃恶神剩下的!管他恶神善神,倘若死一人能治十人之恶疾,已是真正的善神!”
“我家大朗这个病,只有这人血馒头能治好,这是唯一的出路!你这秃驴,何德何能在此地乱嚼舌根!”
“说罢,一群人闹哄哄的抄起棍子,将弟子赶了出去。”
秋远和尚说的心情低落,面露悲伤。
“弟子思索再三,并未诛杀那恶神‘长命血母’,敢问佛祖,做错了没有?”
王昊沉默良久,叹息道:“无错,却也有错。”
“错在你还是要诛了那吃人的恶神‘长命血母’,至于它吃剩下的人血馒头,能够救人,那是两回事。”
“两个问题虽有关联,却不能混淆在一块。”
“事情要一件一件解决。送吃人之恶神上西天,是你当下该做的事。”
“至于把长命血母送上西天了之后,当地人可能面临的困难,也是你今后需考虑的问题。”
“凡事总有利弊,因今后之难,而不行当下之事,那便只能一事无成了。所以你也有错。”
和尚愣了一下,感叹道:“佛祖说的是,只是想要知行合一,却是难上加难。”
这些经验,也是他事后经过分析,才总结出来的。
很多事情都是杂糅在一起,分不清黑与白,甚至可以说,世界是灰色的。
倘若想要快刀斩乱麻,直接分出个黑白,那就太难太难了。
他继续道:“随后,又路过一村庄,名为家西弯,见一面色苍白的妇人正在活埋自己刚出生的亲儿子。”
“那婴儿在冷风中冻得瑟瑟发抖,一张小脸发红发紫,哇哇啼哭,妇人却毫无迟疑之色,双手青筋凸起,意图将自己亲生儿子掐死在荒野之地。”
“弟子连忙上前阻拦,救下那婴儿。”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你怎能做那人毒不堪亲之事?”
“那女人冷笑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身患重疾,命不久矣。这口不能言,尚在喝母乳的小娃,如何在这乱世生存下去?你这和尚,若是心存善意,不如做做好事,抚养这孩子吧。”
“那女人大口呕吐鲜血,在当天夜里便断了气。”
“弟子无可奈何,只能领养了无家可归的小婴儿。”
“然而弟子身无分文,买不起牛乳羊乳,只能四处化缘,日子过的很辛苦。凭个人之力,照顾一个小婴儿,也是千难万难。抚养婴儿,虽困苦劳累,却也偶有甘甜欢笑。弟子常叹,这小婴儿跟着我餐风露宿,露宿街头桥洞,也太命苦。”
“后历经千辛万苦,寻到一处寺庙,名为法华寺。那时地藏王的余泽仍在,香火还算旺盛。法华寺的方丈与弟子认识,那方丈愿意收养那婴儿,好好培养。”
“然而多年之后,弟子再一次经过法华寺,却发现寺庙,已经楼去人空。”
“婴儿也长大成人,自称牛三打,成为了祸害乡里的有名劫匪。”
这一次,和尚倒也没有问自己做错了没有,可能是心里有愧。
但他身怀绝技,总不能把所有的精力,消耗在抚养婴儿身上。说起这件事情,只能深深的叹息,感叹造化弄人。
王昊道:“你既然抚养了那个婴儿,既是他的师傅,也是他的父亲。子不教父之过,他成了劫匪,你自然有错。”
和尚叹了一口气,悲痛的说道:“是矣。此事,弟子知错,悔之不及,没有亲自教导那婴儿长大成人。”
“弟子小事不做,大事不成,就连最重要的教书育人,也耽误错过了。这一生,真当是毫无建树,碌碌无为。”
气氛一时半会间陷入了静默。
……
(这一段有点难写,就只能少一点啦,各位见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