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毛的可以肆无忌惮,他们却不敢;短毛敢动不动就把“造反”“武装讨债”之类字眼放在嘴上,他们却不能;短毛有能耐打败朝廷的大军,短毛就有狂妄的本钱,而他们却没有。
天津港是搬不走,但却是可以被占领的。而且,真要丢了天津的话,那京师也……
那画面太美,接下来没人敢多想,见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屋子里气氛不太对劲,作为屋主兼召集人的周延儒只好站出来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宣布今晚的商议到此为止,大家先各自回去休息一下,也好考虑一下今天得到的消息——毕竟这信息量有点大,就算他自己,一时间也感觉有些消化不良,恐怕需要细细琢磨一段时间,才能决定下一步的行止。
不过在站起来礼送众人的同时,周延儒也不动声色在那位眼镜幕僚的手臂上轻轻拍了一下。后者立时领会,于是脚下自然慢了几步。待旁人散尽,两人却又进了另外一处小书房,招呼仆人上了两杯浓茶,秉烛细谈。
“壬秋啊,你今日为那王介山如此鼓吹,若是换个人,老夫一准觉得是拿了人家的银子。可以你的秉性却非绝如此……难道当真被那王介山折服了?”
“呵呵,东翁,学生不收那三瓜俩枣的,是瞧不上那点蝇头小利。但这回,王介山告诉我们的东西,可比银子要有用多了,难道还值不上为他说两句话?”
这位眼镜先生刘俭刘壬秋,乃是周延儒手下相当得用一位幕僚,很有经济头脑,而且为人廉正,以往专替周延儒处理一些金钱往来上面的事情,账目总是清清楚楚一丝不苟。故此周延儒对其非常信任,这一次派他去天津,也算是代表自己,对那位必然要崛起的大明官场新秀做一次全面考察。
而考察的结果显然远远超出了周延儒的预计——他派去的“考官”居然成了对方的脑残粉,但周延儒也不能说自家幕僚的判断不客观,因为就连他自己也被王璞的大手笔给吓到了。
想了想,他决定不再讨论对方的专业水准,而是换个方向。
“那么……壬秋以为,他如此坦诚,可是有希求老夫相助之意?”
——周延儒既然起了“取钱而代之”的心思,手段当然就是全方位的。除了他本人努力跟短毛拉关系外,尽量拉拢“钱派”中人也是必然的动作。而以周延儒作为吏部尚书的政治眼光,首先便选择了王璞作为突破点。
原因则很简单——如今的东林党那么红火,其他人对钱谦益都需要感恩戴德,可唯独王璞不需要。即使外面都把他吹捧成了东林新秀,又是什么大明年轻一代官僚中最具政治才干的未来之星云云……但周延儒相信,他一定没忘记:当年被打发去琼州府作推官,那可是不折不扣的贬谪发配。王介山能有今天,纯粹是靠他自己的努力以及运气,包括他如今转任天津知府,那也是双方互利的事情,而并不仅仅是出于那钱某人的提携。
所以他派了心腹去天津,除了对王璞的才能进行考察外,对其心思也想试探一下。而从目前的反馈来看,这其中还真有文章可做——王璞明明知道刘壬秋是代表谁的,却依然向其详尽解释了他的所有施政策略。对于和短毛达成的协议也未做任何隐瞒,甚至连其中还没有实施的部分也说了,这说明了什么?
周延儒觉得这甚至是比听到津门水师驻扎地问题已经顺利解决更好的消息,只可惜刘师爷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东翁,以学生和他交谈下来的感觉……王介山肯如此坦诚相告,恐怕只是因为他想尽量把这法子让更多人知道便好,倒并无它意。”
“哦?就这么简单?”
周延儒蹙起眉头,王璞跟短毛混了那么久,不但学了他们本事,难道连那帮人大嘴巴的习性都学去了?这种事情,岂是应该到处宣扬的?
“他倒是不怕授人以渔……钱牧斋手中定是有更为详尽的说辞了。”
“想必如此……据说钱牧斋的得意门生瞿起田不久之后便要往津门拜会,可能还要待上一阵子,多半是在为去琼镇为官做准备了。”
“哼哼,他钱牧斋有门生,老夫也有啊……壬秋,你说倘若我们也安排一些人去琼镇那边为官,短毛肯么?”
“听王介山的口气,短毛那边对于理政之才是多多益善,倒并不一定拘泥于东林。”
“那老夫倒是要好好筹谋一番了……嗯,你觉得张乾度,吴骏公二人如何?”
“呵呵……”
谈及到他人前途,那刘师爷还是挺谨慎的。况且周延儒所说的这两位,都是崇祯四年在他手里点出来的新科进士,一个少年时便敢与阉党为敌,之后结社交友,名满天下。另一个则是会试第一,殿试第二的堂堂榜眼才子,岂是他一个落第秀才敢随意评价。
而且这两位眼下可不是瞿式耜那等到处求官作的白身可比,作为新鲜出炉的进士老爷,座师又是当朝首辅,他们俩如今都在翰林院这等清贵之地享受呢,平白无故给一脚踢去南方,这是算提携还是贬斥?
周延儒大约也发现自己的话孟浪了些,也不强求对方作答。又随意说了几句闲话,便示意刘师爷可以告辞了。不过,在后者离去之后,周延儒一个人却又在书房里待了许久。
——和以前几次遇到大风浪时一样,每逢这种时刻,首辅大人的书房中,蜡烛光总要拖到很晚很晚,才会熄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