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这么一说,但是……嘿嘿,看着吧……』
『啊呀,那就没啥意思了……再说郑公想走,这骠骑愿意?』
『不愿意又能如何?这是朝廷征辟,天子相邀!』
『倒也是……』
街头巷尾顿时分成了两个层面,一个是士族子弟,对于郑玄之事议论纷纷,一个是普通百姓,对于陇右之战欢欣鼓舞。
阳春白雪。
下里巴人。
各有各自的议论点。
而对于斐潜来说,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动作,甚至连所谓的暗示也没有,似乎郑玄究竟去不去许县,全数都是有郑玄自己拿主意一样。当然在这也是应有之意,毕竟郑玄是天子征召,即便是名义上的天子,也是天子。
对于这种局面,郑玄自然是处于旋涡之中,其下的弟子也是各自有各自的想法,相互之间争论不休,只不过郑玄本人倒是闭门谢客,既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似乎还在衡量和犹豫之中。
若说是斐潜一点想法也没有,也不现实,但是现在对于斐潜来说,郑玄愿意留在关中显然更好,但是如果说郑玄执意要离开长安,斐潜明面上阻止也并不好。
汉代高级官员选用属员的制度。中央行政长官如三公、地方官如州牧、郡守等官员,可自行征聘僚属,任以官职。东汉时直接征聘名望之士担任中央高级官员,亦称征辟。
朝廷特徵士人,为『征召』。
朝中大员,地方长官自行召集士人,为『辟除』。
即便是不用召集众人商议,斐潜也能多少猜测出山东那一帮子人的鬼心思……
在大汉当中,郑玄可以说是一面经文上的旗帜,山东士族的这些人一开始对于郑玄爱理不理,谈不上什么珍惜,甚至可能觉得郑玄还会侵占了他们原本的位置,所以便是一致将郑玄排挤在外,结果现在好了,一看郑玄到了关中,成为了斐潜旗下的台柱子,顿时就多少后悔了……
第二么,又可以挖了斐潜的台柱子,然后肥了自身。不管是郑玄愿意不愿意来,都可以向斐潜治下所有的官吏透露一个信息,类似于什么『一年准备,两年反攻;三年扫荡,五年成功』的意思,不管有没有人相信,反正这个态度是要先做出去的。
第三个方面么,大体上还有在气势上打压斐潜一番的味道,毕竟这两年斐潜实在是太招摇了,以至于天子都看不下去了,特意征召郑玄,让斐潜知道大汉还是有天子的,有规矩要遵守的……
很多人都眼睁睁的看着斐潜准备怎么应对,但是没有想到斐潜什么都没有表态,只是让刘祯就这么自己去找郑玄。
难不成骠骑将军斐潜服软了?
亦或是在暗搓搓的憋着什么其他的应对招式?
刘祯多少也有些忐忑,可是天子的征召之令还是要去完成的,所以也就硬着头皮去找郑玄。可是对于皇帝的这种征召聘用,被征召者也有应聘或不应聘的自由……
因此郑玄也没有明确表态,氛围一时间似乎就有些怪异了起来。
在郑玄的迟疑,或者说是考量的时候,在陇右祁连山中,在昏暗的山洞之中的做着噩梦的北宫,便是再一次的梦见了如同炼狱一般的场景,见到了哪一座古老城池,还有在城池周边沸腾而起的杀伐之声……
从皮子上忽然惊坐起来时,北宫的额头上,已是冷汗淋漓。山洞内的光芒昏暗,外面哗啦啦的下着雨。北宫咬着牙从皮子上爬了起来,走到了山洞口。洞口的清新空气,一点都没有让北宫感到心境愉悦,因为北宫又回想起了那一天,那该死的宛如梦魇的一天。
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按部就班,都在北宫的计划之内。
部落当中的精锐,精壮的小伙,强健的战马,雪亮的战刀,飘扬的旌旗,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而且根据北宫他对于河西地理的了解,整个计划也是认真周祥的一再考虑过,先头部队的进攻也很顺利,连续攻克了汉人好几个城池军寨……
在打到了张掖之前,眼见着汉人都是无心抗争,一路退却,尤其是在追着汉人骑兵的屁股的时候,那心情是真心爽啊……
就像是自己是天神庇护,吉子上身了一样,特别是领着兵马将张掖团团围困的时候,那种如同天兵天将一般,掌控了一切的感觉,在阵前激励兵卒,成千上万的羌人齐声高呼的时候,简直就是北宫的巅峰时刻,一辈子都难以忘却。
『天神在上!吉子庇佑!』
北宫耳边似乎还有这样的声音回响,可是随后么……
所有的一切似乎开始混乱了起来。
首先便是西面来的汉人援兵,然后莫名其妙的就打输了!
北宫到现在还想不太明白究竟是怎样的原因,使得三千的前锋打一千的汉人骑兵,竟然挺不过半天,甚至连一两个时辰也没有抗过去。就像是北宫也想不清楚为什么在张掖城下,被汉人将领突袭之后,那么庞大的羌人兵团便是轰然垮塌!
北宫一直认为,汉人是强弩之末了,纵然听闻骠骑将军如何如何,即便是看到一些骠骑将军的骑兵怎样怎样,但是他认为自己和羌人骑兵才是北地的勇猛之士,才是真正的尚武血性之人!
北宫也一直以为,只要拿下了张掖,便是可以提升羌人士气,随后只要等来了祁连山另外一侧的羌人部队,自己就可以联合祁连山两侧的西羌之众,然后建立一个庞大的羌人军团,像是滚雪球一样的成为当代最为伟大的北宫,成为新的羌人王!
但是原本预定计划之中早就应该抵达的祁连山羌人,却没有到,而到了张掖的,竟然是汉人!
然后,然后就那么败了……
至今回想起来,北宫依旧是觉得莫名其妙,不知所谓。
就像是一场梦,从美梦到噩梦。
北宫逃亡的途中,一遍遍的回想,一遍遍感受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这两天祁连山中下雨,不得前行,北宫甚至奔到了露天之处,冲着天地咆哮,嘶吼痛哭,任凭雨水打落在他的身上,和他脸上的泪水混杂在一处落下。
身边仅存的护卫和族人也默然无语,大多数人都是垂头丧气,就跟丢了魂一样,只有几个老人才上前劝慰他说,还可以东山再起,重整旗鼓。
可是北宫知道,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一万多人啊……
原本巅峰的时候,北宫自己可是统领着一万多人啊!
『一万多弟兄儿郎啊,我原本……我原本是想要带着你们……』北宫他口中喃喃地说着,终于压抑着吼了出来,『天神在上――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那声音回荡在雨幕里。
也回荡在祁连山中。
套一句老话来说,历史的车轮,毫不客气的在北宫脸上碾压了过去,然后转眼之间就远去了,只留下了一条深深的车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