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找到了,之前没有寻到的那位老友,而找到的方式,是他此前从未预料到的,也是至今不能理解的。
龙坎走进一处酒坊,跨过脚边七零八落的酒坛子,到一张木桌前坐下。
他对面的人已经喝得不省人事了,披头散发,通红脸上是一对朦胧的小眯眯眼。那人感受到有人来了,摇头晃脑地看了龙坎一眼,又脑袋失重栽了下去。
龙坎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家伙还是这番模样。
他一挥手,一股水流从袖间游出,汇成一个水球包裹住醉汉的脑袋。
醉汉骤醒,手忙脚乱搞不清楚状况,吞了几大口水之后,才拍散了水球淋了一身,使得原本就披头散发的他看起来更加落魄。
醉汉透过打湿的头发,看清了眼前的蓝袍老者,刚刚的水球像是有魔力一般,带走了他所有的醉意。
龙坎笑盈盈地看着醉汉,托他之福,龙坎有一套立竿见影的醒酒技巧,如果不是琦盛后期有所收敛,说不定也会享受到这个待遇。
“你就不能换个方式!非得这样?”醉汉气急败坏地说道,刚说出口,一股反胃感涌了上来,抄起一个空酒坛哗啦呕吐。
“我来到玉都之后就在找你,这么久都没有回复我的玉简讯息,你可真是好大的架子。”龙坎抚了抚胡须。
如果漠白出现在此间,一定会惊得合不拢嘴,因为漠白认识木桌对面的这位醉汉。
他是绝柳。
“在那个战争不断的时代,想你当初只身镇守不动要塞,一手持剑,一手把酒,凭借一身出神入化的『饮酒剑诀』愈战愈勇,一时之间,竟使我腾龙国的万妖大军无法踏足玉皇国半步。”龙坎的眼睛里全是当初妖人大战的光辉岁月,好像那个时代又回来了。
也正是眼前这个人,让当初年轻气傲、不可一世的龙坎第一次意识到,人类的灵道是多么变化多端层出不穷。
“你嘴上是在夸我,还不是在夸你自己?当初还不是你的『千年潮汐』将不动要塞给淹了大半?”绝柳轻蔑一笑,意识清醒后坐正身体,双手环胸,商业互吹。
龙坎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岁数却风华正茂的绝柳,心生感慨。龙坎清楚地记得绝柳和自己是同辈中人,但是从很多年前的某个时间点开始,绝柳出现在他面前的相貌就完全没有变过,给他一种时间停滞的感觉。
龙坎对此感到很不可思议,心想时间莫不是你亲娘。龙坎回忆起第一次见到绝柳时的景象,那时玉皇国举办了和云王会类似的活动,说起来人类对这种大会可真是情有独钟。只是那时大陆三国之间的关系还是十分紧张,因此当时并没有他国的参赛者崭露锋芒。龙坎认识绝柳的契机,是通过一张不远万里发往腾龙国的羊皮卷,羊皮卷上绘着绝柳的面容。
绝柳是当时大会第一阶段诞生的种子选手。
尽管他在大会初期,被当时同样年轻的老不死们打得极惨。
而这次的云王会,龙坎在云端上提前知道了这次的种子名额花落谁家——有位玉庭大人物直接用灵道在羊皮卷上,现场绘出了五位种子的面容。
想必这些羊皮卷也会像多年前一样,被复制成无数份,发往大陆的各个地方,告诉世人,这五位年轻人横空出世的消息。
龙坎想到了客栈里的那个孩子,心想他和绝柳当年的遭遇倒是有些相似。
谁也无法想到,当初在大会上粗鄙无礼的银剑少年,后来竟成为了玉皇国的八大将军之一。
想必如今,同样没有人能想到,那个孩子,今后在玉庭,会面临怎样的狂风骤雨。
龙坎的思绪回到了现在,他拿起一个酒坛,闻了闻便放了回去,摇了摇头,然后将从掌柜那里讨来的酒推到绝柳面前。
绝柳挑眉,将坛子口的红布掀起一角,还没经过一个完整的呼吸,便惊叹道:“好酒!”
“那是当然。”龙坎笑着抚了抚胡须。
绝柳将酒坛子小心翼翼地扎好,藏到了酒坊的里屋,生怕自己意识不清醒的时候,把这么一坛好酒给糟蹋了。
看着他略显猥琐的样子,龙坎再次摇了摇头,“谁能想到,昔日为玉皇国镇守边境的一代将军,居然成了整日寻醉度日的一介酒夫?”
龙坎继续直言不讳,“又有谁能想到,这位将军,居然还不要脸地参加一群小辈们的大会,当真为老不尊,好不要脸。”
绝柳丝毫不恼,笑着说道:“谁让我没你们那么显老。”
龙坎没好气道:“你个老不羞,就不怕别人认出你来?”
绝柳摇了摇头,眉宇之间竟是有些得意,“他们都不认识我。”
龙坎不以为然,哪怕云端上那些新晋的权贵不认识你的东篱剑,老一辈的又不是瞎子,会察觉不到?他们不说,只是怕感到丢人而已。
“你没事参加小辈们的赛事,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绝柳没有要回答的打算,看着面前这位容光焕发的老友,说道:“先不说我了,这次你来玉都,有什么好事发生么?”
“此行确实收获颇丰。”龙坎捏着胡须的尖端,他想到了初日碰到的兰栅,想到了身披金鳞沐浴龙威的景炎,想到了拿浮光剑掠影剑砍柴的漠白,想到了客栈里的掌柜和笼子里的橘红麻雀。
“不管你想做什么,之后淘汰赛,要是碰上了我这边的孩子们,你自己看着办。”龙坎说道。
绝柳眉头蹙起,问道:“孩子……们?都有谁啊?”
龙坎说道:“等淘汰赛的对阵图出来了,我指给你。”
“看来你对圣遗物势在必得啊。”绝柳将耷拉下来的湿头发顺到后脑,“你很中意这些小辈。”
龙坎的脸上出现满意之色,“我指点过他们一段时间,都是些有趣的孩子,潜力丝毫不逊当年的你我。”
“知道了,知道了。”绝柳摆了摆手,“没其他事情的话,我要继续喝酒了,再不喝,我就要变老了。”
龙坎瞥了一眼如山般堆起的空酒坛,说道:“许久没喝倒你亲自酿的酒了,不知道你的手艺退步了没有。”
“你走之前,给你送一坛。”绝柳爽快道。
龙坎点了点头,起身离开,出门前又回身道:“下次记得回我消息啊。”
……
傍晚的时候,景炎来到火羽客栈的屋顶,坐在屋檐上能够看到远方西沉的太阳。
玉都到处都是林立的亭台楼阁,显得楼与楼之间的道路很窄,像是一块大蛋糕被切成了很多块。
火羽客栈位于城北比较偏的地方,因为远处林立的楼阁遮挡,这附近的居民很少能在家里的窗前看到完整的日出日落。
但是火羽客栈的屋顶上有一个极巧妙的位置,从这个位置看,太阳升起和落下的地方,恰好没有被林立的亭台楼阁遮挡。流璃当初发现这个位置之后,拉着客栈的女孩子们看了好几次日出日落。后来新鲜感下去了,便很少有人再上来这里。
“找我有事儿么?”扶苓也来到屋檐上坐下,她收到景炎的玉简传讯,便上来了。
景炎拿出了鸟笼,里面是一只橘红色的麻雀。掌柜似乎是能听懂鸟语似的,橘红麻雀对他叫唤了几声,他便同意景炎带着橘红麻雀出来,着实让景炎大跌眼镜。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四姐。”景炎把鸟笼放到他和扶苓之间。
扶苓看了看鸟笼,橘红麻雀冲她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她又看了看景炎,一头雾水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四姐啊,之前和你提到过的,小时候趁我睡觉,烧我眉毛那个。”景炎说道。
“啊?你……你还好吧?”扶苓吓了一跳,她神色担忧地摸了摸景炎的额头,心想难不成和江伦战斗的时候头被打坏了?
感受着额头的触感,景炎尽管心里有些欣悦,但还是苦笑一声,他看向鸟笼中的橘红麻雀,等待四姐亲口澄清。
橘红麻雀欢快地叫了一声,像是在嘲笑景炎的傻样儿。
扶苓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景炎并没有发烧,但还是放心不下,说道:“要不要找苍龙前辈看看?”
一道微风悄然吹过。
“你就是扶苓么?”一个身影出现在扶苓的另一边,她伸出一只手,轻轻将扶苓的脸颊拨向自己这边,看着扶苓惊慌的眼睛,笑道:“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