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洛特在傍晚时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公寓,身上臭味扑鼻,惹来一楼的房东一阵厌恶的眼神。杰洛特听见她在背后滴咕,大意为一个那么英俊的先生怎么会和变种怪胎搅和在一起。
原本,他已经对这样的话近乎免疫了。可这次,他不知怎的怒从心起。站在前往三楼的楼梯上沉默不语,银剑在背后的剑鞘里微微颤抖,一种没由来的愤怒令他想要回头去质问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房东。
——但他没有那么做。
猎魔人继续上楼,推开家门。法师依旧待在他的沙发上看着书。
“如何?”
“我失败了。”杰洛特木然地说。“准确地说,我放弃了——这个委托我不做了。”
“你在说些什么呢?”何慎言皱起眉,他问道。“下水道里发生了什么?”
“问得好,何。”
他扯下银剑和武装带,一股脑地扔到前厅的桌子上。杰洛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低着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其他东西:“你能帮我个忙吗?变出团冷水之类的东西......我想让自己清醒一下。”
何慎言皱了皱眉。本地的术士可以读心,他能做得更绝,可以完全看清杰洛特的每个记忆细节,但他永远不会对朋友这么做。
所以他只是打了个响指,一团冷水从杰洛特头顶出现,涌下,浇得他浑身湿透,而那些流下的水则在还没来得及接触地面与椅子之时便消失了。
猎魔人抬起头来,白发顺帖地挨着他的额头,猫眼里出现的情绪让何慎言很熟悉。
那是痛苦。
“呼......”
杰洛特呼出一口长长的气。他靠在椅子的靠背上,抿着嘴问道:“是这样,何。假设你面前有一个病人——她快死了,她自己也知道这点。但她却完全不想治疗,甚至打算放弃自己的生命。你会怎么做?”
“我个人认为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
何慎言思索了一番,他回答道:“所以如果她想死,那就让她死吧。当然,如果这个人是我亲近或熟知的人,我肯定不会看着她就这么放弃自己的生命。说出来或许显得很虚伪,可我觉得大部分人都会这么做。”
“是啊,但如果那个人你完全不认识呢?一点交集都没有的那种。”
这次,何慎言没有回答他。
“说说吧。”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杰洛特。“下水道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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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那儿?!”
女人的声音瞬间便从温和转变为了刺耳的尖叫,那些尸婴们也和她一同尖叫了起来,几乎要震碎猎魔人的耳膜。银剑被他握在手中,昆恩法印悄无声息地启动,一层护盾套在了他的皮甲外。
杰洛特从黑暗中走出,左手的两根手指之间冒出了一团小火苗,照亮了他的脸,也让那些尸婴再度发出了嚎叫。女人警惕地看着他,看上去神智清明,完全没有疯掉的迹象。
“一个猎魔人?”她厌恶地吐着舌头。“噢,我明白了,你是来这儿杀死我的孩子们,然后将他们带回去换取赏金的,是吗?”
“刚刚的确如此。”
杰洛特痛快的承认了:“至于现在,我对你更加好奇。”
女人刻薄的笑了,脑袋后仰,幅度非常之大,甚至让额前的头发都散了开来。她脏兮兮的脸完全暴露在了杰洛特眼前,这时,他注意到,就算这女人已经瘦的脸颊凹陷,颧骨突出了,她还是显得很美。
“好奇什么?好奇一个疯女人为何会在地底喂养尸婴?”她冷笑着说。“少来管闲事,猎魔人。我劝你现在就回去,回到正常人和文明的社会中去。”
“在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之前,我不会回去。”
“噢?这是个威胁吗?”
“不,只是个陈述句。”杰洛特平静地告诉她。“你知道尸婴是什么,却还将它们称作你的孩子——”
“——他们就是我的孩子!”
女人突然失声尖叫了起来,面容在一瞬间变得狰狞了起来。尸婴们在她身上冲着猎魔人发出尖锐的叫喊,有几个已经吐出了长长的舌头。
她几乎可称咆孝地对杰洛特说:“别用那个词称呼他们,他们!你明白吗?该死的,我的孩子才不是怪物!”
女人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却没有像他想的那样爆发,而是低沉的哭泣了起来,抽泣着跪坐在了地上。那些尸婴用它们的额头触碰着女人,安抚着她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女人冷静了下来。
她抬起头,肮脏的乱发在眼前摇摆,她固执地告诉杰洛特:“他们就是我的孩子。”
“......”
沉默了一会儿,杰洛特决定不再使用任何可能导致她情绪爆发的词语。他转而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用鲜血喂养他们?”
“因为他们要吃饭啊!”女人难以置信地看着杰洛特,好像他问了个人为什么要喝水之类的问题。“你在说什么呢?”
“你知道这样做会让你的身体受到多大的伤害吗?”
杰洛特决定实话实说。
“尸婴们吸血不仅仅只是吸取你的血液那么简单,他们还会吸取你的生命力,我不知道你这样做到底有多久了,但你必须停下,否则你会死的。”
“我活着本来就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女人怀中抱着一个尸婴,它用那双尚未睁开的眼睛看着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母亲,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女人突兀地微笑了起来,也不再似之前那般对猎魔人有如此之大的敌意了,似乎,这些‘孩子’能够抚慰她所有的伤痛。
“离开吧,猎魔人。不要再来找我了,就让我一个人呆着吧。”她用恳求的语气说。“至少我还能和我的孩子们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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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何。”杰洛特拿过一瓶啤酒一饮而尽。
“我离开了,但我没法说服我自己对那个女人的遭遇视而不见——到底是什么事让她变成这样?她知道自己这样下去会死,我要看着她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