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知道,拉克珊娜小姐.......”医师抬手指了指帐篷深处,他说道:“但你可以自己去问问他,请见谅,我要离开了——您做完后,请务必休息一会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昨晚没有休息。”
“不碍事的,医生。”拉克丝笑了笑,随后径直朝他指的那个方向走去,盖伦的视线紧紧地跟在她身上,一刻不离。
他们所说的那名士兵躺在一张狭窄的小床上,浑身上下都裹着绷带,血迹正不断地从腹部的绷带渗出来。
盖伦微微走近了一些,好听清他们的对话。随军医师走过他,只是投以随意的一瞥,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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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看到多少次这样的画面,拉克丝都没法适应。她在这些天里已经见过了许多次死亡与鲜血淋漓的可怕场面,但她没法做到心如止水的面对这一切。
实在是太可怕了。
看着眼前这个躺在狭窄的木板床上,还在微微颤抖着的人,拉克丝小心地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右手。她轻声呼唤道:“醒一醒,士兵。”
那人没有反应,于是拉克丝只得又重复了一遍,这次,他终于有所反应。那士兵费力地移动着自己的头颅,好让自己能看清是谁在说话。他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拉克丝凑近后,勉强听清他说的是:疼。
一种突如其来的酸楚令她抽了抽鼻子,但面上依旧平静。拉克丝握着他的手,声音既平静又温和:“告诉我你的名字,士兵。”
“艾,艾萨。”士兵费力地说着话,他的嗓音嘶哑到甚至令人觉得不安。那声音也极其微弱,混杂在周围的呻吟声中,令人有些难以分辨。
“好的,艾萨。”拉克丝温柔地笑了笑,握紧他的手,轻声说道:“我叫做拉克珊娜,我的朋友们都叫我拉克丝。你还好吗?”
“疼........”他不断重复着这个单词,眼里充满了一种渴望——拉克丝知道,那不是对生的渴望。
而是对死亡的渴望。
“听我说,艾萨。”
士兵安静了下来,但胸腔的起伏仍然极为剧烈。他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够呼吸,血珠不断地从绷带下渗透出来,就像是他的身体在流泪,血红色的泪水。
拉克丝的嗓音依旧温柔,带着一股令人平静的力量:“你就要死了。”
沉默。
长长的沉默。
艾萨张着嘴,沉重的呼吸声仿佛铁锤一般在捶打着拉克丝的心。不知何时,她的眼中依旧盈满了泪水,但拉克丝依旧没有松开她的手。
他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尖锐,直至某个节点,像是回光返照一般,他猛地咳嗽了起来,喷出大片大片的血液,染红了他胸前的绷带。做完这一切后,他似乎能够说清楚话了:“我很害怕,小姐。”
拉克丝安静地听他说话:“我.......其实不想参军的,我想学画画。我很疼,拉克丝小姐,我真的很疼。”
他的话语没有什么逻辑性,一会儿叙述着自己的童年,一会儿又开始说从军是多么可怕,虽然他已经有所适应。
几分钟后,他停了下来。胸腔停止了起伏,他就那样看着营帐的顶端,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拉克丝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事实上,像艾萨这样在死前还能说上许多话的人并不多。他们之中大多数都只来得及说出自己的名字就会死去,她只是觉得难过。
握着艾萨尚且带着温度的手,拉克丝轻轻地将他的手放在了他的胸膛上。昏暗的营帐内,一抹光芒一闪而过。只有拉克丝自己知道,艾萨放在胸膛上的手掌下方,已经多了一颗凝结的光点。在他被安葬之时,这光点会在棺木里为他提供长久而微弱的光亮。
拉克丝也知道,这么做只是安慰自己,对死者们来说,这些东西什么用处都没有。但她必须得做点什么来让自己有点心理上的安慰,否则,她没法坚持下去。
她缓缓站起身,转过头,却看到了自己的哥哥。
“盖伦?是你吗?”她有些不敢相信地问。
“是.......”
盖伦的话没能说完,他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拉克丝便扑到了他的怀里,女孩的头顶着他的胸膛,很快,从那里就传来一阵湿润。
轻轻抚摸着她干枯而杂乱的头发,盖伦轻声说道:“难受吗?”
女孩闷闷地发出一声鼻音。
“你知道,你没必要做这些的。”
她倔强地抬起头来,眼里的光芒与她小时候吵着非要和贫民窟的孩子们一起玩时别无二致:“不,这是我的责任。我是冕卫家的女儿,既然我没法上阵杀敌,而德玛西亚也已经结束。那么我就有义务让他们在离开时不那么痛苦。”
她又低下头:“...而且,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是我的错,如果我早点回来——”
“——和你没关系,哥哥。”拉克丝摇着头,松开了他。女孩此时看上去非常严肃:“德玛西亚的灭亡是注定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点。”
从理智上来说,盖伦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嘉文三世年纪越大,就愈发昏庸。年轻时的英武荡然无存,他只知道坐在宫殿里发布一道又一道的任性命令,肆意行使着国王的权威。
有时,命令甚至会自相矛盾。
盖伦不想追究这其中有没有些别的猫腻——反正德玛西亚都没了,还纠结这些干什么呢?他只知道,现在的他,只剩下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