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这是臣下想要进言的惯有节奏,李破道:“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阎立本在马上暗自瞄了瞄皇帝,虽然已经过去有一年多了,但他还是觉着有点虚幻,长安书院一场文会,竟然能碰到皇帝亲临,还跟他说了许多话,真是……见了鬼了。
当然了,这对于他来说是好事,上次召他入宫画君臣夜宴图,若非皇帝知晓他的名姓,哪里能轮得到他的头上?
而且他的仕途也变得顺畅了起来,有望在今年升任匠作少监,他那兄长就没他这等运气,阎立本每每想及于此,便不由得得意非常。
整日里仗着年长几岁,便来说教于他,现在怎么样?俺官比你大了,看你还敢跟自己说嘴。
………………
“臣就是觉得,长安虽然诸水环绕,可自古以来皆非造船之所在,前隋将船坞设于洛阳和江都,也多数是为杨广南巡而备,所以臣觉得船工来到长安并无多少用武之地。”
李破笑笑问道:“那你说船坞应该建在何处才合适呢?”
艺术家搞政治……行吧,当世的贵族们大多身兼多职,倒也不很奇怪。
阎立本得到了鼓励,终于进言道:“臣觉着应该在东莱等处聚集船工,建造船坞,训练水军……”
他没提什么原因,可不论是李破还是姚浅,或者是魏征,颜师古等人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前隋伐高句丽,水军便起于东莱,大家都是侧目而视,心说此人也真是大胆,竟然敢在此时怂恿至尊派兵攻高句丽,莫不是疯了吧?
这在朝中无疑是一个比较犯忌讳的话题,杨广三次征伐高句丽,三次惨败而归,才导致了天下沸腾。
而且如今大唐的国力远逊于当年,就算跟高句丽仇深似海,此时也没谁建议统兵征之,那是要遭到众人之攻讦的。
不用李破开口,那边魏征便直接道:“监丞此言差矣,东莱水军早已烟消云散,若冒然重设,必引朝野非议。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吾等怎能重蹈覆辙?”
阎立本看上去心有成竹,摇头一笑便反驳道:“俺觉得朝中诸公眼光应该放长远些,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如今不能轻易举兵,那两年之后呢?难道等我有所图之时才去寻利刃置于何处?”
听了这话,李破不由有些惊讶的看了阎立本一眼,心说没想到你画画不错,却还是个主战派。
见两人就要吵起来,李破摆了摆手道:“你所言确实有些不妥,朕召船工来长安还是有些用场的。
天下乱了十几年,洛阳的船工早已离散,江都那边朕也让人看了看,他们再想造出能够出海的大船也是力有不逮。
倒是江陵那边的船工,技艺精湛者多得幸存,今朕将他们聚于京师,取长补短,望能重复当年之盛况。
你们匠作监无须想什么水军不水军的,那是你们应该考量的事情吗?有这工夫你们应该加紧搜集天下巧匠,精研技艺。
比如说想想怎么能让农人耕种轻省些,怎么让刀剑再坚固些,箭矢锋利些。
就拿行船来说吧,你还想着在东莱复设水军呢,你想过没有,大船造不出来,军兵怎么出海?
到了海上四顾茫茫,怎么能让船只不迷路?就靠着一个指南针,或者观测天象什么的,那能成吗?
不说行船,前些时朕拿来前隋的图册看了看,海外一片空白,据说前人屡屡到过琉球,倭国等地,图册之上却无一点标识,我记得这些都是匠作监的职责所在吧?”
李破一边说着,一边斜眼看去,阎立本已是面如土色,被皇帝这么连番质问,别说是他一个小小的匠作丞,便是窦师纶来了,也得汗如雨下,赶紧向皇帝请罪。
“至尊教训的是,臣不该妄言朝政,还请至尊念在……念在臣是初犯,饶了臣这一次吧。”
旁边的魏征听了是一头黑线,认错认的这么腻歪,不会是个奸臣吧?
魏征不知道的是,阎立本肠子都已经悔青了,他今年还要升任匠作少监呢,可不能因为一时失言就把官给弄没了,那他还怎么去向兄长显摆?
不过李破就不一样,看他那委委屈屈的样子,心中不由大乐,这人言谈有趣,行事跳脱,还知道建议自己重设东莱水军,不错不错,有前途。
见他认错很“诚恳”,李破点了点头,“回去转告一下窦师纶,朕让他主掌将作监,不是让他领着俸禄却四处去交游耍乐的。
今年他若无所作为,朕就换了他,听到没有?你要一字不差的给朕把话带到。”
阎立本是暗暗叫苦,给上官这么传话,脑袋不够硬的人是真不成,他阎立本脑袋硬吗?那自然是不软的,不然也不会提什么东莱……
“是,至尊放心,臣都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