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着清漆的马车自城西而来,向着热热闹闹的朱雀门大街而去。
善和坊以南,寒风吹拂,京兆府衙门冷冷地矗立在大街前。
衙门前冷冷清清,偶尔可见几个穿着皂衣的衙役来来往往,这样的情形与一旁的另一个小衙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先停下。”
李乾望着坐落在京兆府衙门西侧的那个小衙门,门前的吵闹让他眉头微微一皱。
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街口,老太监也吕布也好奇地顺着李乾的目光望过去。
“这个衙门是不是广闻司?”李乾打量着前方那小小的门庭,也没有什么牌匾,就孤零零地立在这,和一旁高门大户的京兆府衙门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只不过就算是小衙门,此刻也不怎么消停。
门前正有一帮行为轻佻年轻人聚拢着,吵吵闹闹,时不时地还从人群中传来一阵哄笑声。
老太监小心地打量了一眼,这才道:“老爷,好像确实是广闻司。”
“那几个人一看就是闹事儿的。”
吕布凑到李乾耳边,神色不善地望着窗外的那群小流氓:“要不要我下去揍他们一顿。”
李乾眉头微微皱起:“先去打听打听,他们为什么敢堵在这闹事儿。”
这里是京城,还是在京兆府衙门旁边!
这些闹事儿的流氓是吃了豹子胆不成?
而且李乾当初还说了,由京兆府衙门负责照顾着这边,一应保卫工作也让京兆府的壮班衙役负责。
眼下这又是怎么回事儿?衙役们呢?
“好嘞。”老太监抢着应下:“老爷,奴婢先去打听打听。”
李乾点点头,他从窗户里望见老太监下了车,向着那个拥挤的小衙门走去。
只见他在人群外仔细听了一会儿,又凑进去和好几个人搭话。
不一会儿,老太监就打听完了,向着马车走来。
李乾本以为他会直接回来,可老太监却彷佛对马车视而不见,直接越过马车,走过了街口的转角。
直到广闻司门口的那些流氓看不见他之后,老太监这才绕了一个圈,回到马车上来。
看的李乾暗暗感叹,好谨慎。
“老爷,都打听清楚了。”
老太监一上来就禀报道:“那些人都是写了书信,递交到广闻司的。”
李乾闻言一怔,近来他可从没收到广闻司递上来的任何东西!
他本以为这广闻司刚开业的缘故,可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隐情。
李乾的脸色不太好看,他下意识想起了那个翰林院的老儒生,常秩。
自己明明都说过了,无论百姓递上的什么消息,都要原原本本地交给他这个皇帝。
可如今这又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他还敢截下消息?
李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满,继续问道:“递消息就递,这些人围在广闻司门口做什么?”
老太监又解释道:“那些人几乎天天都过来,每天都要往广闻司投递一次消息,而且投完了也不走,就在门口待着。”
李乾眉头皱的更紧:“他们拿的是什么消息?”
“呃……”这次的老太监面上却有几分迟疑。
但望着皇帝陛下有些阴沉的脸色,还是低头道:“老爷,奴婢也没仔细打听出来,只是听到了一部分。”
“他们写的草书上,有很多都是一些毫无根据、空穴来风的事,比如说什么大船财宝、还有什么毒害大臣之类的……”
李乾脸色一黑:“他们每天都来递这种草书?”
“据说是这样。”老太监的声音越来越小。
“老爷,要不我把这几个人做了……”吕布目露凶光,盯着窗外远处的小混混们。
李乾深吸一口气:“你让个人去京兆府衙门报桉,就说这边有人在广闻司闹事儿。”
吕布一怔,随即点点头:“我知道了,老爷。”
他快步下了马车,不一会儿李乾就见一个陌生的健壮男子跑向了京兆府衙门方向。
李乾本以为他们要无功而返,或者要拖很久,可没想到只是过了片刻,就有一队皂衣衙役走了过来。
“围在这干什么呢?”
为首的衙役隔着老远就趾高气昂地嚷嚷着:“这个年想在牢里过是吧?”
广闻司门口的几个流氓顿时如老鼠见了猫,一熘烟儿地就跑了。
衙役们哄笑几声,连过来也没过来,就直接转回京兆府衙门了。
李乾一直坐在马车中,将这一幕从头到尾收入眼中。
“走吧。”
他并没有要下去和常秩接触的想法:“回皇宫的时候,再从这里走一趟。”
“是,老爷。”老太监急忙应声。
李乾有自己的打算。
如果这些小流氓过了一会儿又回去了,依旧堵在广闻司前,那就说明他们根本不怕京兆府的衙役,进一步说,就代表京兆府可能和这件事有牵扯。
要是这些流氓今天都不敢回去,那京兆府可能就没参与到这件事中……
至于常秩的事,李乾的想法是回宫后再仔细了解一下。
之前李乾只是将这老儒生当成了一个过渡者,只要他不出岔子就行了。
可没想到常秩竟然还有这种心思,把那些对李乾不利的东西全都拦在了外面,并未送进宫里。
对于他这种做法,李乾还是有些欣赏的……
马蹄踏踏,拉着马车穿出善和坊南街,随着人流汇入宽阔的像广场的朱雀门大街。
大街上人来人往,许多杂货店门口都摆出了外摊,摊位上摆放着红底黑字的春联、张牙舞爪的门神像、大红灯笼……各个成衣铺里也围满了顾客,各处都充满了对新年的期待。
李乾靠在马车车厢壁上,望着这一幕,目中却有几分失神,思绪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马车继续前行,穿过朱雀门大街,驶入了兴安县的地界。
走着走着,吕布突然指着窗外道:“老爷,这不是郑冠吗?他也在这。”
“嗯?”
李乾闻言回过神来,顺着吕布所指的方向望去。
果然是郑冠,此刻他正穿着一身水蓝色棉袍,衣领处环着灰色的貂裘围脖,正和一个体态丰腴,打扮的异常艳丽的女子有说有笑地走在大街上。
李乾本来就想先去郑冠家里一趟,向他打听打听举子们之间的新鲜事儿。
可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遇到他,不得不说,这也是缘分。
“停车,下去看看。”
李乾三人下了车向前走去,眼尖的郑冠不一会儿就发现了他们,眼前一亮,招着手高声道:“李兄,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李乾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好些日子没在城里见到郑兄了。”
“是啊。”郑冠尴尬一笑:“这阵子一直在家里用功读书……李兄不也是这样吗?”
李乾一怔,这才回想起来,上次和颜真卿三人分开的时候,大家相互约定都在家里好好读书,应对会试。
可看现在这情况……李乾打量了一眼跟在郑冠身后的美艳女子,这怎么也不像是在家里温书的。
不过当着人家的面,自然不能就这么揭短。
李乾笑着点头:“不错,温书,就是温书……”
只是,他的犹豫却让郑冠误以为李乾也是和他一样的情况,郑冠面上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拍着李乾的肩膀道:“我就知道,我和李兄是一类人。”
李乾有些无奈,不知该怎么解释,直接将话题转移到了别处:“郑兄,我要去城西的会馆看一看,你要不要同去?”
郑冠眼睛一亮:“去,就算不碰上李兄,我也想去那边跑一趟,听说这几天京城来了个有意思的人。”
说着他便对身后的女子耳语了一番,相貌美艳的女子对郑冠娇嗔了一声,但还是依依不舍地独自离开了。
“李兄,我可是把美人都扔下了,专门陪着你。”
李乾干笑一声,总觉得这话里好像有些歧义:“郑兄,咱们走吧。”
几人上了马车之后,李乾这才开口挑起话头:“对了郑兄,你方才说京城来了个有意思的人?”
他找郑冠本来就是为了了解一下最近京城中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儿,此刻正好借这个机会问问。
“不错。”
郑冠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点点头,面上轻佻的笑容敛去,竟多了几分凝重。
“此人可谓是大名鼎鼎,他在穆宗三年的丙午科乡试就中了解元,当时年仅十五岁,可谓是轰动大乾,都快赶得上严相了。”
别看严嵩是个大奸臣,可这位也是个少年神童,十九岁就中了举人,走完了有些人一辈子都走不完的路。
“这么厉害?”
李乾一惊,乡试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以十五岁的年纪考中解元,这得是什么怪物?
不会是张居正吧?
张居正也是个少年神童,同样是十五岁中的举人,只不过不是解元罢了。
“他后来没考中会试?”李乾皱眉追问道:“穆宗三年时十五岁,现在也年近四旬了。”
少年神童,除了张居正,也可能是方仲永。
马车走在路上,前方行人纷纷避到两侧。
车厢内饰整体为黑色风格,有一种低调的奢华感,马车车厢底下配备了“伏兔”、“当兔”等减震装置,李乾等人坐在车内,踩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几乎感觉不到车厢的震动。
“不是没考中,他一次也没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