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整个礼部要和蔡大人这位尚书仆射明刀实枪地对峙起来?
蔡京又瞥了司马光一眼,值房中的气氛压抑的可怕。
待这种压抑的气氛持续了片刻,蔡京才对王莽轻笑出声:“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个原因,倒是本官才疏学浅了。”
“既然如此,那接了这文书也无妨。”
王莽顿了片刻,这才拱手道:“并非才学疏浅,而是大人心系会试,牵挂着万万千千的后进学子们,郑重一些也是应当。”
蔡京呵呵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其他人望着这一幕,却纷纷有些惊奇,只有少数人能猜出蔡京的想法。
敲打王莽,是警告他方才的骑墙行为,但又不能将双方的关系搞得太僵,毕竟之后的会试,蔡京还要靠着礼部来配合,所以他才放低了身段,主动认了错,显得他更加礼贤下士。
“但只要接了中书省的文书,也就要让中书和门下的四个侍郎参选春闱副考官了。”
蔡京轻轻摇摇头,望着在场的诸多侍郎:“诸位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若真的公平竞争,想必也不逊色于另外四位侍郎。”
六部侍郎们面色平静地望着蔡大人,显然没喝他这迷魂汤。
蔡京皱着眉头,又道:“只是中书省的这文书来的蹊跷,来的突然,本官也不知道后续会如何……”
在场之人哪个不是人精,一下子明白了蔡京话中的深意。
这是说,秦相可能会有暗箱操作,幕后交易啊!
兵部右侍郎吕胤眉头紧锁:“蔡大人,朝廷选会试考官,向来都是秉公而行,即便是中书、门下两省的侍郎,也应当遵循条例吧?”
吕胤往年没有任过会试的副考官,所以格外珍惜这次会试机会,而且早就开始做准备了。
如今突然听到什么阴谋论,自然紧张的不行。
工部左侍郎阎立德也皱眉道:“就算是中书、门下的侍郎要进来参选,那也不能直接把机会让给他们。”
尚书宇文恺马上就要到致仕的年纪,而且对他也颇有期许,等老尚书退下来之后,他这个左侍郎是最有可能接任尚书之位的。
若这次能任上副考官,他在朝中就有了一批门生,那接替尚书之位就十拿九稳了。
“咱们尚书六部有十二个侍郎,他们中书门下一共才四个,就算争不过我们,也很合理才对!”宋乔年朗声开口道:“谁也不能说闲话!”
邓洵武也点点头,颇为认可地开口道:“此事既为众人所愿,怎么也不能失了公平二字!”
“尚书六部人多,更是有诸多参与过会试的同僚,这要是选不中,才是最大的不公平……”
在几人的带领下,值房内都快要群情激愤了。
即便是没说话的其他侍郎,也纷纷紧紧皱着眉头。
只要有资格的,谁对这副考官之位没有几分想法?大家自然不愿见中书省和门下省太过强势。
蔡京面上也带了几分凝重,坦言道:“如今局势不明,尚书六部自然要团结一心,不能让副考官之位旁落他处。”
“就算中书省的文书到了又如何?只要六部的侍郎还有能力,就不能让副考官的人选旁落他处!”
“本官这就去奏请陛下,定然要慎重选择副考官的人选。”
这一刻,不少侍郎都想起了六部的前辈们从翰林院夺来副考官这项人选时候的付出和艰辛,心中纷纷多了几分感怀。
前人暴霜露、斩荆棘才换来的特权,怎能在我们这里白白分享给别人呢??
这么一想,大家再看蔡京大人时自然顺眼了几分。
嗯,不赖。
蔡京这人,有事儿他是真上,竟然这就要去找皇帝陛下掰掰腕子。
谁不知道秦相三天两头就紫微殿跑?人家和陛下的关系可近了!
而且据小道消息,皇帝陛下对蔡大人似乎不是很友好。
前景这么差,蔡大人还要去蹚这趟浑水?这不就是入龙潭虎穴吗……
就在一众侍郎暗暗担忧的时候,只听蔡京又道:“当然,秦相可能另有想法,所以此行也不见得能有结果。”
“但此事也不能放弃。”
蔡京沉声道:“六部前辈们的努力,不能就此付之东流。”
“到时候还需要诸位大人的配合,只要今年不让他们选中,下一科他们的底气就会弱很多。”
“下一科再选不中,这些人就不好意思再提此事了。”
“否则,今日被分走一个副考官,明日我六部就是下一个翰林院!”
“诸位,捍卫六部,正在此时!靠的不是本官,而是在做的各位,六部的每一个人!”
蔡京神色严肃,郑重地站起身,望着诸多尚书、侍郎。
突然,他微微欠身,向着在座的众人行了一礼。
一众尚书,侍郎们一惊,急忙站起身来,值房中一下子响起一阵杂乱的椅子摩擦地面声。
“蔡大人,怎能如此啊?”宋乔年焦急无比,直接抢上前去扶住了蔡京的胳膊。
“蔡大人,六部是大家的六部,每个人都有义务,此事不能只让蔡大人一人承担!”邓洵武义正辞严地道。
吕胤也握着拳头道:“不错,我辈应同心协力,万不能让这副考官之位被中书和门下夺了去……”
蔡大人都这样儿了,剩下的侍郎们不管是真心感动,还是虚情假意,纷纷为蔡大人叫着好。
蔡京望着这一幕,感动非常,甚至眼底都泛起了泪花儿……
不得不说,蔡大人能坐到尚书仆射的位子上,还是有些过人之处的。
至少这说哭就哭的本事,很多人都学不来……很多男人都学不来。
蔡京努力睁着双目,似乎是让眼底的朦胧不流出来,他用力地环视着在场的诸多尚书、侍郎,似乎是要记住每一个人的容貌。
“诸位,我走了。”
说完也不待其他,转身就向着门外走去,其背影还带着一种壮烈的气氛,引得众人纷纷一怔。
“蔡大人!”宋乔年急忙跟上,其他人也回过神,急忙跟上去。
一行绯袍的大官从值房里冲出,都吓了走廊中的小吏一跳。
他们一直送到尚书省衙门的门口,才在蔡京的极力要求下散开。
一众侍郎分开,都各回各家,向着自家衙门走去。
走在路上,苏凌阿悄悄看了一眼前方的宇文恺,老尚书虽然人老,但体格一点也不弱,走起路来也是虎虎生风,不一会儿就甩开了他们两个中年人。
“唉?阎部堂,你说这蔡大人到底是啥意思啊?”苏凌阿悄悄拉着阎立德的袖子,皱眉小声问道。
阎立德一怔,远远望了一眼老尚书的背影,这才压低声音道:“什么什么意思?蔡大人不是说的很有道理吗?”
“唉呀不是!”
苏凌阿急忙道:“你没见他最后那样儿?瞪着大眼,跟要吃了谁似的,太凶了……”
“说的也是,我都吓了一跳……”阎立德下意识就摸了摸胸口,彷佛同样别扭的不行。
实际上,蔡大人最后的壮烈表演确实有些画蛇添足。
可能是他年老了,又可能是太久没用这招,导致功力有点退步。
他自己以为的热泪盈眶,实际上并没有,至少除了他自己没人看出来,眼泪有是有,但不多。
所以,蔡大人想象中的,睁着眼睛强忍着不让泪留下来的场景就变成了单纯地瞪着大牛眼珠子,看着所有人。
说是很震惊吧,根本没有震惊的表情,说是怒目而视吧,也不太像……
总之就是非常非常奇怪、非常别扭的一种感觉,让人心里瘆得慌,刚刚阎立德还以为蔡大人是中了邪,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魔上了……听说蔡大人身子骨儿比较虚,阳火不旺,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幸好这里是皇城,天下龙气汇聚之地,又有这么多三品、两品的大员在此,阳气极重,不怕镇不住什么妖魔鬼怪,这给了阎立德极大的信心,才让他没当场跳起来跑路。
而且除此之外,蔡京又说一会儿要进宫面圣,这就更让阎立德放心了。
圣上乃是真命天子,真龙下凡,无论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天子面前这么一照面,应当都会灰飞烟灭……吧?
正常鬼怪是不敢去见天子的,所以也就等于蔡大人不是被鬼怪上了身。
相通了这一点,阎立德又觉得这样编排蔡大人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即便是在心里也有点不应该。
一旁的苏凌阿还在若有所思,自言自语。
“你说是不是蔡大人快面瘫了?”
苏郎中摩挲着下巴,还在尽职尽责地推敲着蔡京的病情:“我听说人一老了,就容易得这病,手眼歪斜,一个劲儿地淌涎水……”
“唉?阎部堂?”他快走几步追上阎立德:“你说蔡大人这是不是发病的前兆啊?”
阎立德嘴角哆嗦了两下,急忙板起脸,瞪了一眼一旁的苏凌阿:“蔡大人也是为了咱们尚书六部去陛下那里说情,怎么能这么在背后说他?”
说完就快步向前走去。
“唉?唉?阎部堂?你慢点啊?”
苏凌阿急忙追过去:“说这个有什么错?万一蔡大人真有病,还能提前治一治呢!”
“对了,阎部堂,你听没听过扁鹊的事儿?这治病啊,就是不能病入膏肓,在病到肌理的时候就得开始用药了……”
正在苏郎中向阎立德推销他的治病理念的时候,蔡京也向着宫城的方向赶去。
方才刚和一众侍郎分开没几步,蔡大人就后悔了。
早知道就披上件外套再往外走了,可当时在值房中只顾着酝酿气氛,哪还能想到这个?
再说了,当时那么壮烈的气氛,临走的时候拿上件大氅,也太破坏气氛了。
‘仙民和吕材他们也没递过来……’
蔡京心中暗暗腹诽,实际上那几人也被蔡大人最后的表演吓得三魂没了两魂,哪还想得住这个?
如今已经深冬,京城中更是天寒地冻,万物枯寂。
蔡京走了几步就有了打哆嗦的冲动,只是被他强行忍下来了。
不能回去拿衣服,那就只有快点赶到紫微殿,蹭一蹭皇帝陛下的暖阁了……
紫微殿。
近些日子李乾在东暖阁里办公批奏章,效率总是有点低下,总是被一些其他的事分心。
李乾自然清楚这是什么原因,所以今天就把武媚娘和吕雉留在了东暖阁,自己一个人又回到了政事堂。
还是批奏章比较重要,先整完了这些奏章,再去东暖阁躺一会儿吧。
政事堂里,仅有角落点着一盆炭火,炭火上方便是窗户,此刻镶着錾花铜片的窗户开了一条缝隙,保证着皇帝陛下宝贵的小命不受一氧化碳的威胁……
但一阵又一阵的寒风也把炭盆中的热量带走了大半。
李乾坐在桌桉后,即便以他锻炼了好几个月的身体,此刻仍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一阵寒冷。
但也正是这样的寒冷,才能让他不困,让他全心全意地、尽快地批奏章,摆脱这种寒冷。
什么叫自律啊!(战术后仰)
李乾搓了搓微微发凉的手指头,提起笔继续写,却发现砚台中的朱墨已经开始发冻、僵硬了。
“陛下……”老太监提着热水壶,急忙给砚台里加上水。
李乾提笔,饱蘸朱墨,一边批奏章,一边用“天大寒,砚冰坚”这种励志的鸡汤鼓励自己。
正当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陛下,尚书仆射蔡京大人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