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
老太监虽然美的冒泡,但还是道:“老爷您这次就看走眼了,老奴就是天生的奴婢命,就合适穿这玩意儿!只是跟在老爷身边待久了,才沾上了一点龙气和贵气。”
吕布却难得地没去寒碜他,而是撅着大屁股跑到轿子里一直倒腾,不一会儿就拿出了几片浓密的假胡须。
“老爷,您瞧瞧!”
吕布献宝似将其的举到了李乾跟前。
“您戴上这个再进去,保证没人再认出您来了!”
“哦?”
李乾来了兴趣,接过一片胡须:“这是什么东西做的?”
“猪鬃粘的。”吕布讪笑着回道:“老爷,没别的合适的东西了,只能委屈委屈您了。”
“这有什么委屈的?”
李乾满不在乎地道:“每天早晚用的牙刷都是猪鬃做的,这玩意儿能刷牙,自然也能贴在脸上。”
老太监望着这玩意儿,却感觉自己的感情受到了欺骗,大怒道:“吕奉先!你有这玩意儿,还让我穿这个?”
都沾上胡子了,太监不太监的还有什么区别??
吕布瞥了他一眼:“你不是的天生的奴婢命,就合适穿这个吗?”
“我……”
老太监气结,恨的牙根痒痒。
怎么办?好想弄死他?
“鹿鸣宴马上开始,赶紧走吧,老爷。”吕布转过头,立马对李乾换上了一张笑脸。
“对,对,莫要误了鹿鸣宴,咱们走吧,老爷。”老太监虽万分无奈,但也急忙笑着凑了上去。
这里说的走,并不是指他们要从正门进去,而是走后门进去。
人家正门那边要核对这一科举人的名录。
李乾他们三人不在名录上,自然进不去。
不过吕布在华水园内也安置了内应,早就在后门处等着三人了。
进了后门,穿梭在一条幽深的林间小径中,一阵桂花香气裹着湿润的林雾打在身上。
前方光线越来越明亮,李乾脚下快了几步,走出林间,眼前一亮。
晴空万里,一汪湖水波光粼粼,浮光跃金,水波漾漾,水鸟飞掠,激起一片水花。
湖边水榭横陈,小湖对岸是成片的亭台楼阁,错落起伏,飞檐斗角,凋梁画栋。
“布都打探好了,鹿鸣宴就在那边的飞云堂。”
吕布在前方引路,越接近飞云堂,越是热闹。
飞云堂中的院子里,仆从如云,来来往往,除了这些人,就是身着圆领黑绸的举人。
由于这些人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他们之间也不见得能相互认全,所以李乾等人也不担心被识破身份。
小院中陈列着一张张桌桉,举子们分成了许许多多的小圈子,聚在一起。
即便他们之间言笑晏晏,但李乾上了这么多次朝会,感觉敏锐,岂能察觉不到其中隐隐的紧张气氛?
外地举人和本地举人之间的矛盾,终究还是不可忽视的。
不过李乾今日来此的目的不是这个,他还是想听听,众多举人们对严嵩、和珅的赈灾之事是如何看的。
若是能从鹿鸣宴的官员口中听到一些意见,那就更好了。
荥阳那些大户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坐视这么一大块肥肉长着腿跑了。
但他们现在引而不发的态势,反倒是让李乾最不舒服的。
这些人早晚会对严嵩、和珅两人下绊子,早晚会对他这个皇帝出招。
在一场政治斗争中,有隐于幕后,出谋划策的、出钱后勤的、暗中使阴招的,还有在明面上,冲锋陷阵的、摇旗呐喊的、虚张声势的……
这是一个庞大的利益团体,他们分工明确,各司其职,李乾不得不用心对待。
灾地的大户们只可能隐于幕后,而明面上能冲锋陷阵的,还是朝中的官员。
若今日李乾能从鹿鸣宴上官员口中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那简直不要太好了。
或许是有心人故意为之,严嵩所判的那件桉子已经在京城中传扬了开来。
即便是在今天的鹿鸣宴中,这也是绝对的热门话题。
“唉?你们听说了吗?昨晚又有一艘三百料的大船,从荥阳开运,经了潼关渡,一路走的是广通渠,就在城东北边的京州渡卸的货!”
一个举人压低着声音,将卸货的场景描述的绘声绘色,就好像那天他真的在场一般:“三十多条汉子,听说都是皇宫禁军里出来的,从头到脚一身儿黑!最后搬到天快亮了,累瘫了十好几个,才把船卸完……”
这人还非常小心,见李乾三个陌生人过来,急忙住口,警惕地望着几人。
吕布气的牙根儿痒痒,忍不住就想上去捶他个满脸开花,但却被李乾拦了下来。
“老爷,这狗贼太过分了!”老太监也是目露凶光地盯着那举人:“估计就是这种人到处散布的谣言。”
所谓的料,就是衡量船只运力的单位,一‘料’约莫等于六百六十六斤排水量。
三百料的大船,这踏马得运多少金银?
你吹牛比还真不用上税!
“咱们再走走。”李乾轻轻摇摇头,这才见识了几个?
总得听听大多数人的想法吧?
几人到处转悠,听到了各种各样的消息。
“听说那个叫刘试堂秀才的,都要跑到京城来告状了!”
“我就是荥阳的,严相真是青天大老爷没跑了,这刘试堂就是个王八蛋,要是让我撞见,非得打他一顿!”
“不错,就凭严相把地判给百姓,没帮着那刘试堂,他就是大清官,真正的奸臣,还是那和珅!”
“听说和珅在济阳县鱼肉乡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唉~你说这当官的和当官的之间的差距,真比人和狗的差距还大!要是咱们大乾都是严相这种官就好了……”
李乾听得满头黑线,这都什么和什么?
他继续往前走。
“昏君当道啊,竟然派这么两个奸佞下去当钦差,名为赈灾,实为搜刮田产,与民争利!这分明就是不给灾民活路啊!”
“不错,我也听说了,人家刘试堂本来是良善人家,但那原武知县胡宗宪却不是什么好东西,搜刮民脂民膏,欺上瞒下!听说他要强抢刘试堂的女儿,没有得逞,这才贿赂严嵩,革除了刘试堂的秀才功名!”
“上有昏君,下有奸臣!大乾迟早要完……”
李乾听着听着,突然眼睛一亮。
原武知县胡宗宪??
只是他刚刚停下脚步,人家就警惕的不说了,这让他颇为郁闷。
往后再走了几个人群,都是如此。
他们三人相貌陌生,就算人家真的在聊着什么敏感话题,见了他们几个也会停下来的。
就在李乾郁闷无比的时候,突有一阵一阵喧闹声从门口传来。
“解元郎来了!解元郎来了!”
李乾闻言,心情一下子好了几分,也转过身子望过去。
只见一名身材高大、国字脸,厚嘴唇的男子,面带着温和的笑意从门口走了进来。
李乾特地了解过,今科京城考场的解元还是个熟人。
此人是荥阳郡守颜杲卿的从弟,名为颜真卿。
当然,这个熟人是指,李乾知道他,他却不认识李乾。
解元颜真卿一来,一下子成了在场众多举人的焦点,众人纷纷围上去道贺,场面异常热闹。
“诸位年兄同喜……”
而颜真卿举止有度,谈吐不凡,短短几句话便让许多初次见面的举人为之折服。
但也并不是所有举人都喜欢他。
颜真卿是京城永寿县人,这个出身就决定了,他是一部分人的朋友,也是另一部分人的敌人。
“哟!这不是颜郡守的弟弟吗?”
人群中突然传出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荥阳开过来的大船上,想必也有颜郡守的一份儿吧?”
“现在可能都进了礼部的账房里了……”
场中的气氛骤然一僵,只因这话太过恶毒。
有颜郡守的一份,是说颜杲卿应该贪了不少财宝,也运回了京城家中。
而礼部则是负责秋闱的部门,说那些东西都进了礼部,也在暗指颜真卿的解元是花钱买来的……
李乾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人群也纷纷散开,露出了一个身材瘦弱,丁字脸的举人。
李乾眉头微微皱了皱,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却已经认出来了。
这人就是那天晚上,平康坊红烟楼前,跟在黄巢身边的一个举人。
丁字脸举人见人群散开,脸色一变,就要退开。
“且慢!”
颜真卿盯着他,沉声道:“这位朋友不妨说清楚,什么荥阳的大船!又有家兄的一份什么,进了礼部!
”
“你……”
丁字脸举人似乎极不适应这样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脸色一变,于人群中左右张望着。
但此时此刻却没人站出来给他帮腔。
“还能是什么!”
丁字脸举人后退了半步,强撑着气势对颜真卿道:“在场众多同年,谁心里不清楚?”
“别人清不清楚我不知道,但朋友你既然说了,想必最是清楚。”
颜真卿目光沉凝,缓步向丁字脸举人走去。
“我……”丁字脸咬着牙,高声道:“不错!我就是清楚!”
“就是你哥哥发的大船,装满了金银财宝!”
他还没蠢到说严嵩、和珅的金银财宝。
有些话私下里说说还可以,明面上说出来意义就不一样了。
把话说出来之后,丁字脸举人似乎也有了勇气,挺着脖子对周围道:“难道诸位同乡不知道吗?”
“这大臣行贿之事,在京城中早已是人尽皆知了!”
话音刚落,人群中就传出了一道道嘈杂的叫喊声,附和的举人竟然达到了半数之多。
“不错,奸佞当道,国之将乱!”
“大臣行贿圣上,自古未有之奇事也,没想到竟在国朝上演!”
“一船什么?自然满是民脂民膏……”
丁字脸举人似乎也没想到在场大半举人都支持自己,登时上前半步,得意洋洋地望着颜真卿:“见到了没?哪个同年不知此事?”
“郡守搜刮一地,进京行贿谋官,此乃谄臣也!”
颜真卿脸色黑如锅底,高大的身材不断上前:“如此污蔑家兄,你可有实证?”
“你可至荥阳,亲眼见他搜刮百姓?你可亲眼见他开运大船,装载金银财宝,发往京城?”
“何须亲眼所见?”
丁字脸举人稍稍退了半步,冷笑着道:“入耳所闻,皆是如此!”
“你是听谁所说!可否报上名来!”
颜真卿却步步紧逼:“叫来此地,我与他对质!”
“我……”
丁字脸举人面色僵硬,不得不再退一步:“荥阳的百姓们都是这么说!”
“是你奶奶个腿儿!”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说这话的自然不是颜真卿,而是方才李乾所遇的那个荥阳举人。
他脸色涨红,从后方冲出来,一脚踹在那丁字脸举人的屁股上,差点将此人踹飞出去。
幸好颜真卿躲的快,否则这人就要撞在他身上了。
“老子就是荥阳的,颜郡守就是个好官,我们荥阳人都知道!你这屁话是从哪听来的?”来自荥阳的举人似乎还不解气,气的脸色涨红,走上去就要继续以拳脚质问他。
人群最初一滞,随即立刻骚乱起来。
颜真卿急忙上去拦住此人:“兄台且慢,不要动手!”
“你凭什么打人!”
“大胆狂徒,鹿鸣宴上竟敢行凶……”
呵斥他的人几乎都是方才帮丁字脸说话的举人,此刻围在丁字脸举人身边,满脸怒意!
但另外小半数人却操着一口京城官话,同他们争辩起来:“此人胡乱造谣,毁谤朝廷命官,如何打不得!”
“不错,人家荥阳人都知道颜郡守就是个好官,此人是哪里来的……”
一时间举子们分成了两派,针锋相对,局势瞬间紧张起来。
不过一群京城举子们却占了上风,因为他们占着道理。
“你是否去过荥阳,又是从何处听来的搜刮之说!”
“人家荥阳人自己都说了,可见你这小人就是凭空捏造的颜郡守搜刮之说!”
“不错,所谓大船运钱一事,并未被证实,不过凭空臆测而已!如今天子性情简朴,不喜奢华,又怎么可能接受大臣的贿赂……”
丁字脸举人本来就被踹了一脚,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此刻谎言被戳破,脸色苍白无比。
连同支持他的一干举人都哑口无言,气势挨了几头,不知该怎么继续说了。
老太监和吕布方才听了举人们的一顿言辞,都已经快被气炸了,此刻在外围望着这一幕,脸上纷纷笑开了花。
“老爷,这些举人还是蛮明白事理的嘛!”
老太监笑呵呵地道:“天子自然不会稀罕大臣们的仨瓜俩枣。”
“不错。”
吕布也笑着点点头:“有这么些明白道理的举人,想必京中的谣言很快就能澄清!”
李乾望着人群中的颜真卿,还有那个踹人的荥阳举人,欣慰地点点头:“我就说嘛,不可能所有人都相信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
这都是可用之人啊!
正在颜真卿等人气势正盛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铛铛的锣鼓声,还夹杂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砰地一声,飞云堂的院门被撞开,呼呼啦啦地冲进来十几个全副武装、手持钢刀的官兵。
吕布神色一凝,急忙挡在了李乾身前。
“都住手!”
一阵高喝自门外传来!
一群身着青袍、绯袍的文官神色紧张地跑了进来,扫视着院子里面的举人。
见几乎所有人都衣衫整齐,只是神色激动,这才纷纷松了口气。
看来还只是停留在嘴炮上,没有动手啊!
为首的一个绯袍老头瞪了身旁报信的仆从一眼,就是胡吵吵几句,以前哪年没有?
用得着这么紧张吗??
“尔等为何喧闹!”
一个青袍官上前一步,皱眉盯着人群中的丁字脸举人。
他那漂亮的圆领黑袍上已经沾了一身浮土。
李乾远远站在后方,一眼认出了这人。
他就是京兆府推官,何铸。
“回大人,学生被人打了!
”丁字脸举人高声哭诉,他身边的那群举人见状也纷纷附和起来。
“大人,有人在此鹿鸣宴上动粗!”
“幼幼鹿鸣,本乃文雅之地,都被此人玷污了,请大人严惩此獠……”
另一边的京城举人自然不会惯着他,也纷纷扯着脖子告状,而且他们告的更狠:“大人,此人诽谤朝廷命官,胆大包天
!”
“捏造是非,毁谤官员,污及圣上!当革除功名,发配戍边……”
一众官员一听就明白了他们讨论的啥,登时脑袋就大了一圈!
这么敏感的话题,我们都不敢聊,你们就踏马在这嗷嗷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