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王宫兰太妃寝殿
母子俩自那日一别,一晃已经两三年,物是人非。走的时候,这龙城的主人还是先王慕容皝,如今却是换成了慕容儁。慕容霸经徒河这几年的风霜,一洗儿时的稚嫩,如今俊朗的脸上更是添了一丝岁月的沉淀。母子俩内心虽有千言万语,此刻却唯有沉默相对。
“母亲。”慕容霸还是忍不住的说了出口。
兰太妃,抚摸着她儿子的脸说道:“霸儿都长了这么大了,这徒河之地还好吧?”
“还好,男儿志在四方,这几年儿在徒河操练士卒,整饬军备,安抚流民,这徒河已是我燕国前进之堡垒。”
兰太妃喜道:“我儿有如此功绩,为娘自然开心。”但脸上之喜色稍纵即逝,“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霸儿在徒河之举,已惹得朝中某些人不满,或有人言有不臣之心。”
“娘,儿知道,这徒河乃雄关险要,王伯慕容翰在徒河之时……”慕容霸欲言又止。
手足相争为慕容家的顽疾,就是慕容霸没有此心,保不齐有野心之人从旁诱导。当今燕王虽登基日浅,军中根基不深,但心中这个弦一直绷紧。
兰太妃,捏着他的手道:“到底是长大了,考虑周全了,先王命你驻守徒河亦为避祸,可你这次为何没有和母亲事先说明,擅自主张?”
慕容霸略思一会儿,眼神却是坚毅,“请恕儿臣自做主张,儿问母亲,父王在世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兰太妃已是明白了,这慕容家族历代先王的夙愿就是有朝一日能南下大出,占据中原。兰太妃自先王去世之后便久居深宫,不大走动。然因其弟兰建之故,对外界也有了解,已知中原羯赵内乱,燕国之境的流民大增。
如今之天下亦如当年永嘉之乱之时。中原诸雄并起,华夏鼎沸。燕国若能趁此机会奋力南下,当能在中原占得一席之地。
兰太妃看着他久久的看着他,眼睛已是湿润,“人生戎马倥偬数十载,时也,势也。‘年时俯仰过,功名宜速崇。壮士怀愤激,安能守虚冲’。我儿向有霸志,岂能囿于徒河一地。”
这原来是故晋室侍中、中书令、司空张华之诗文,其任安北将军之时,素有知人之鉴。那日先祖慕容廆谒见时,张华异之,其人曰:“君后必为命世之器,匡难济时者也。”
北狄之人素来被中原之士所鄙薄,然慕容燕国素慕中华,得晋室士大夫赏识,由是感慨,喜之与其亲善,因而境内多传唱其诗文。只听慕容霸和道:“‘长剑横九野,高冠拂玄穹。慷慨成素霓,啸咤起清风。震响骇八荒,奋威曜四戎’。母亲你这是同意了?”
兰太妃点点头,“慕容王族,自然有王族的使命,为娘也劝不得你,可我听说你那媳妇段先如今已有身孕,你不在旁,可苦了她了。”
言及此,慕容霸却是有点难堪,一言不发。
兰太妃一眼看出了问题,责备道:“如此重要之事,你却不对你夫人讲,这有违夫妻相守之道。”
慕容霸挠头,“儿这不是不想让段先担心吗,如今南下之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多说无益。”
“你已娶她为妻子,如此重要之事不告诉她,只会徒令她担心,娘也是知道段先的,其志高洁亦是聪慧,想来必是理解你的王族使命。”
慕容霸狡黠一笑,“娘,儿识段先多日,这才听你第一次夸奖她。”
“哦,是吗,哈哈。”兰妃掩面笑道。
“母亲,”慕容霸盯着母亲,轻轻道,“许久未曾见母亲如此开心了。”
随即也附和起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慕容霸忽又一阵伤感,“母亲,先王过世,儿未能亲至,我……”
兰太妃垂目,只静静的说道:“没事,汝父是为你考虑,当时都中情事颇为紧急。”
兰太妃随即问道:“今日你到都中,你兄长,如今的燕王有召见之意吗?”
“儿到都中之时起便径直入宫,恳请内侍传达我意,意欲拜见我王。然内侍回禀,却言道:‘燕王忙于政务,无暇召见’。这次儿前来,因前几日上表出兵之事,燕王弗许,言道:‘我国新丧,不宜动刀兵’。儿因此心中急切,故不得已,才径自入都。”
兰太妃叹气道:“霸儿,这次你兄长,可能不遂你愿了。新王正愁未有借口治你,你来正好收回你徒河之兵权”。
慕容霸倒是洒脱,“我之兵权无所谓,只要能为我燕国南下大出奉上绵薄之力,就是在军中做一士卒又有何妨。”
说话之间,小艾进室内禀道:“宫苑之外增加了很多陌生面孔,守卫似增加一倍,如今宫中之人要出去皆要盘问,奴婢担心……”
兰太妃站起来,大声说道:“小艾,我家霸儿精诚为国,让他们来吧。这慕容家还未夺得天下,就如此忌惮能臣干将,只让我等齿冷。”兰妃长叹一声,“可惜你的志向未有伸展,我慕容家将少一勇士,多一个庸碌了。”
这时一小内侍匆忙赶来:“艾姐姐,宫外有一孕妇,意欲求见,言道是霸公子之妻”
慕容霸却是大惊,忙唤道:“快请。”
那内侍刚要出去,慕容霸慌忙拦住,“不,吾自去。”
慕容霸只一个箭步,跨出宫门,却见段先已经挺着肚子站在殿门之外,慕容霸心疼她,赶紧将他扶起,往兰太妃寝殿而去。
进入殿内,段先意欲行礼。兰太妃赶紧上前,扶起她,仔细看了她很久,又摸了摸段先的肚子,忽又退后几步,好好的看着他们两人,说道,“我儿眼光不差,到底是般配。”
小艾在旁笑道:“兰太妃,还不快请儿媳入座。”
兰太妃懊恼道:“对对,快请。”
兰太妃拉着段先的手,“若你父王在,一定会为你今日之景而开心的。”眼睛却是落泪。
段先却是心思透亮,劝慰道:“母亲切莫烦忧,时也命也,我等皆是风中蒲草,水中浮萍,也是机缘巧合,我得慕容霸亦为一生之幸。”
慕容霸在一旁埋怨道:“徒河龙城相隔这么远,若路上有些差池该怎么办。”慕容霸忙指示下人,“快把那高弼叫来,我要训斥他一顿。”
段先忙劝住,“是我叫他送我来的。如今天下之势大变,慕容霸虽有为国之志,然世心险恶,不为人知。”
慕容霸随即说道:“你我皆知,乃燕王慕容儁。”
“是,也不全是。”段先便将其,联合徒河都尉孙泳,北平太守孙兴,上书言事,和徒河之军士皆奉其号令之事言语兰太妃。
兰太妃听完,甚为赞同,对慕容霸说道:“你妻之言甚为有理,堪为贤内助,有钟无艳之才却有李夫人之貌真是可喜。”
段先羞道:“母亲说笑了。”
兰太妃握住儿媳的手可谓百看不厌,慕容霸在一旁看见母亲如此喜欢段先,心中自然也欣喜不已。三人正在说笑间,兰太妃突然抽身回正席,目光坚毅,看着那对佳偶,缓缓说道:“你妻今次入都,可谓祝你一臂之力。”
慕容霸疑惑,转头看向段先,段先却是明敏,只对兰太妃点点头,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古之良将:王翦,尚求良田美宅以自污,止人臣也。今霸儿可为宗室之人,所求之功名利禄,岂是爵位财宝所能满足,若求之,反弄巧成拙,令人生疑。唯一能有所牵制者就是……”
兰太妃却不忍再说下去,只欲垂泪。
段先不顾身孕,从席子上起来,抚着兰太妃的臂膀说道:“母亲,我知晓。然霸儿的志向得不到伸展,虽妻儿在侧,亦是不快,我当成其志向。”转头向慕容霸微微一笑,“慕容霸,我就在都中,有你母亲在,你不用牵挂。”
兰太妃拭去泪水,“今也是我们母子三人团聚的日子,小艾,命人素备酒菜。哦,酒免了,我要给我的儿媳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