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秀街位于兴王府南郭,与内城护城河相距百余丈远,与南郭城各处商铺林立的大街不同,长秀街两侧皆是建有江南园林风格的别院,‘招贤馆’正座落在长秀街东面正中间。
五月初十未时三刻,已经在初九来馆报名的洛逍遥,与箭卫展武依约来到‘招贤馆’,随着门头仆人的引路,行到中庭厅堂。
这厅堂长有六丈余,深有三丈丈,想是应招人员众多的缘故,厅堂布置倒像是议事厅,东面正中间置着一张交椅,南北两侧则放着五排铺盖绣布的墩椅,每排皆有四张。
此下厅上已坐有十数人,其中三人是为通宝阁的箭卫,待洛逍遥与展武入座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七位神釆奕奕的青年,细数一下,共有二十二人之多。
申时将到,一位身着浅蓝色常服年近四旬的男子步入厅内,行到中间主位前站定,扫了一眼厅上众人,微微一笑,抱拳作礼道:“敝人赵汉,有幸蒙监门卫许大将军赏识,忝为招贤馆主事,今日为各位才俊步入监门卫奉上绵薄之力,赵某不胜荣幸。”
顿了一下,引身坐下主位,赵汉笑着又道:“圣人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对于我等习武之人,引用圣人至言,诸位才俊筋骨之劳,体肤之累……以赵某区区神念小成境界,不敢大言为教。但武者心志之坚,非只是武学功法可修得,更是要在寻常阅历中参悟。”
“诸位才俊皆是师出名门,想是知道与人相斗,即使修为差上一筹半筹,若能处危不惊,神定识明,却是多了取胜之数。”
武学修为的高低,并非是决定胜负的关键,虽说高手过招胜败在瞬息之间,但恰恰就是这瞬间之数,若能临危不乱,沉着应对,却也是反败为胜的契机。江湖中不凡有以弱胜强的打斗人物,皆是因其在打斗中神定识明,能在瞬间进退有度,化险为夷。
众人但觉赵汉所言有理,俱皆暗暗点头。又听赵汉言道:“正如圣人所言,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本馆招贤纳才目的正是于此……故而招贤考核的是诸位才俊的定力。”
“所谓酒色财气,以赵某认为,酒形心,色形魂,财形神,气形魄,心若定,魂则守,神若盛,魄则壮。但想世上多有视钱财如粪土之英豪,财气之谓或是赵某浅见……是故这定力考核就以酒、色来论。”
“然而诸位是固元境、归真境修为之人,倘若用内力将酒力化解,想是千杯不醉,故而品酒之时,望勿用武学修为气机化解酒力,违者自是取消其参与资格,且行为将会布榜馆外告示于人,望诸位自爱自重。”
一旦用气机化解酒力,自是要将所饮之酒逼出体外,届时所穿衣物定然见湿,若将酒水逼入地上,也是难逃他人发觉,众人想是不屑为之,闻言皆是摇头轻笑。
“诸位各人所饮之美酒有三种,共十五斤,当然以这十五斤之量绝难使在座才俊喝醉,但考究的也并非是诸位的酒量,而是定力,是故在诸位品酒之时,会伴以佳人坐陪,遣以曲舞让诸位赏听。”
“届时赵某将会以诸位品酒听曲之时的行止神态,做出定力高低的评价,对于要用自身所修的功法来抵抗美色酒性……只要不影响他人,不算违规,若如诵念佛经之类,切记小声……”
众人闻言一时大笑,赵汉微微一笑,“诸位若无异议,就到迎春榭一坐……”
“赵主事,在下有一事请教……”一位坐在南侧前排第二个位置上身着白衣的青年言道。
“李公子请讲……”
“请问是否只有赵主事一人来评估我等的定力?”李姓公子环顾一下众人,“恕在下不敬,此次只选拔三人,但若应试之人当中早有三人是主事属意……”
未待李姓公子将话讲完,赵汉哈哈一笑,“此次评估定力本馆中是唯赵某一人,但诸位才俊亦也是明眼之人,李公子所疑之处,待酒干曲终之后自见分晓。”
洛逍遥若非知道这选拨人才真正目的所在,从赵汉其人言行来看,却认为他非营私舞弊之徒,听得他‘酒干曲终之后自见分晓’言语,但猜酒色之厉恐非一般,不由得心下苦笑。
李姓公子闻言又是环顾四周一下,但见众人脸上跃跃欲试之色,对他所疑皆未在意,便是摇了摇头,拱手道:“在下失礼了。”
“那诸位就随赵某一行……”赵汉站起身子,举步向厅外,众人见状,也自离座跟上。
行过廊道岀了穿堂,但见后园别有洞天,亭台楼阁在绿植花草中错落有致,随着赵汉引领,众人踏上园中青石小径行向南侧一处竹林。
穿出竹林,只见临近南面院墙之处有一倘大的人工湖,北边临水而建有一座水榭,与寻常水榭设有敞台不同,这座三分之二凌空立柱构架在湖上的水榭,四面环墙置窗。
从北面正中间门口行入,但见正对面临窗三尺余处置有一琴案,案上放有一张古琴,琴案边跪坐着两位身着薄纱,香肩微露的侍女,见到众人行进,站起身子欠身行礼后,便又蹲身将琴案边上香炉中的檀香点燃。
东西两侧各置有四排矮案,想是以应试人员名额而设,除后排置有两张之外,其余每排皆有三张,每张矮案左右两边都隔有三尺之宽。
赵汉行到正中空出两丈宽的地方,目光扫向众人,言道:“案上皆有一张纸片,上面写有诸位才俊高姓大名,请诸位各自依名姓入座。”
众人闻言望去,果见每张矮案上皆放有一张巴掌大的柬纸,便是依言举步到案前观看,寻到写有自己名姓的桌案落座。
东面第二排正中落座的洛逍遥,望着身侧边空出的软垫,想起赵汉所言有佳人相伴的言语,心中一时苦笑。
赵汉见到众人坐定,微咳一下,清了清嗓子,言道:“所谓酒能乱性,是言明人心性,若心无杂念,就无有酒后吐真言,借酒浇愁、借酒行凶之论,是故知酒者以酒养气,养性乃至养生。”
“但世人皆有所求,或求而不得,或得而不足,却是生了愁怨,这酒就成了一些人所谓的知己。殊不知酒未入怀,心魔已生……赵某不才,以此浅见作为警言,望诸位自勉。”
言语一顿,双掌轻拍三响,便见十余位手捧酒坛的劲装汉子行进,两个来回,便是在各个桌案上将美酒置上。紧接着又见一众身着绿色及胸诃裙、外披薄纱,香肩后背袒露的娇美女子鱼贯而入。
依次行到众人身前,将手中银制酒壶、酒盏一放,接着欠身作礼,转而在众人身侧空出的软垫跪座下来。
这矮案长有三尺,一人见宽,二人却是嫌窄,除萧慕云之外,从未与女子如此相近而坐的洛逍遥,但觉身侧女子香肩紧挨,体香沁人,一时间心头怦跳。但见赵汉似笑非笑的目光扫向众人,洛逍遥想起他方才所谓的浅见警言,暗道惭愧之下,心神一凛,便是调气静心。
“诸位案上所陈的美酒出自江南韩家所酿的花雕,此酒历来为南唐、吴越皇室之人所好,其性绵柔,回味甘香,佐以蒸蟹、蒸鱼,可品其真……”
赵汉话音刚落,便有八位侍女手持三层食盒而入,分开行到每排桌案北面通道停下,放下食盒,蹲身打开,倾刻间却是在各个桌案摆上一份蒸熟的海蟹,一份清蒸海鱼。
此时那些陪坐的绿衣女子便是将酒开封,倒入酒壶,但是她们端起五斤重的酒坛神态自若之状,不用查探她们气机,便可看岀皆是练武之人。
“此酒有五斤之量,望诸位在一柱香内将它饮尽……”赵汉言语一顿,转而举步行到琴案后盘脚而座,对一脸诧异的众人微微一笑,“赵某略通琴曲,先弹奏一曲,为诸位释怀。”
言语一顿,只见他先是右手一拂琴弦,一阵泉水轻淌般声响飘过,紧接着双手齐动,手指拔按错滑间,一道孤寂哀愁的弦音幽然而起。
“长河悠悠去无极,百龄同此可叹息。
秋风白露沾人衣,壮心凋落夺颜色……”
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女子歌声,和着哀衷的弦音而唱。
坐在众人身侧相伴的女子个个闻声慽容,却是让人心生怜爱。紧挨洛逍遥而坐的女子,一副与君同忧之状,睁着忧伤的眼神举盏将酒送到他的唇边,洛逍遥此下心境已端,自是不为所扰,暗自苦笑之下,神态平静地举手将酒盏接下,仰首一饮而下。
这首孟郊的‘出门行’词境中怀才不遇的无奈,与心爱女子离别难聚的哀伤,经由琴曲歌声道出,却是使人心生情思,愁绪隐生。
除洛逍遥一众五人心有所谋之外,其余前来应试之人本是奔着入仕而来,又是正当少年,虽说未有婚娶,但心中皆有钟意暗慕之人,加上身边坐陪女子慽伤之色,闻听之下却是使一些应试之人脸显惆怅,一杯接一怀沉言闷喝。
“南山峨峨白石烂,碧海之波浩漫漫。参辰出没不相待,我欲横天无羽翰……”
随着幽怨凄切的歌声落下,弦音余荡中,众人也恰是将一坛花雕酒喝完。
赵汉站起身子,目光扫过堂上众人,缓声道:“伤怀有遣,快意可生,接下就请诸位品一下蜀中言家的‘青绿’佳酿,此酒醇柔适度,绵喉酣意,当佐以荤肉凉菜,以尽其性……其量亦是五斤,但品酒所用时间为小半个时辰。”
言语中已是有仆人、侍婢将酒菜送上桌案,洛逍遥但见倒出来了‘青绿’,其色淡绿,其状露凝,香气扑鼻,一望便知不输‘归来醉’,心头暗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