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张县尉一声下令,几名如狼似虎的衙役便扑上前去,手中铁链往张照身上“哗愣”一套,张照大惊失色。他不止一次代替兄长给这人送礼,若是不熟,他又怎么可能以“世兄”相称,然而此刻见到张县尉翻脸不认人、一身正气的模样, 他心都凉了。
固然,他有一身不俗的武艺,但却不敢有丝毫反抗,老老实实的任由衙役把自己绑上,朝着张县尉问道:“张县尉,但不知张某犯了何罪?”
张县尉大义凛然的厉声喝道:“你犯了何罪,到了县衙自有分晓,把他带走!”
孙华上前拱手道:“张县尉……”
张县尉仿佛根本不认识他似的,根本不容他说什么,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森然道:“怎么,莫非你要阻拦本官办案不成?”
孙华赶紧道:“孙某不敢,孙某只是……”
“那就闪一边去,否则一并拿下。”张县尉声色俱厉,削瘦黝黑的脸颊绷得紧紧的,当真一副铁面无私的形象。这时,一名身着常服的中年文士从后边挤进来,问道:“张县尉,人犯抓着了没有?”
张县尉绷紧的面容陡地一松,赶紧迎上前去,笑得好像是一株牡丹花一般,他一脸灿烂笑容,点头哈腰的作揖道:“驸马,您看, 下官早就说过这只是些许小事, 哪用劳动您的大驾啊!这不就把人犯拿下了么, 咱们这就回去了么?”
这名中年文士乃是先帝女婿李长雅,乃是北周大将军李纶之子,北周时迎娶了襄国公主,大隋建立以后,历任散骑常侍、内史侍郎、雍州牧(雍州全境)。
在他担任雍州牧时的仁寿三年,并州、豫州、兖州、青州等地均发大水,足有二十多个州受灾,并有数十万受灾流民涌入京畿乞食。当时满朝文武都在紧急商议安置办法,就连杨素、苏威等人都被安排到了救灾前沿。然而李长雅非但没有及时发挥雍州牧的作用,反而在这紧要关头,带着一伙文人墨客前去骊山游玩了。
事后被愤怒杨坚一撸到底,除了一个驸马之外,连爵位、虚职都被撸光了,让他游山玩水一个够,直到前不久,襄国公主入宫说情,才被杨广任命为雍州长史(京兆郡,非雍州全境)。
失去权力这几年时间内, 李长雅痛定思痛, 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了深刻的反省,再加上同为驸马的萧玚都当上兵部尚书了, 心中异常眼热,所以重新上位之后,一改以往的懒政作派,踏踏实实的做起事来,成了一名稳重的良吏,颇有铁面无私的风格。
他今天一大早就接到举报,说这张照干了无数起灭门血案,还有几名苦主越过新丰县,直接到了州府举报。这些苦主说是多次去新丰县鸣冤告状,被县官以查无实据被驳回,李长雅心知这是一起官商勾结的大案,否则新丰县也不会封锁消息了。
而在这起大案中,新丰县县上下的官员皆不可靠,他担心县里的官员通风报讯,让张照事逃走,于是一大早便带队前来抓人,准备将这起案子接到州府手中,由州府来审查。
此时一听张县尉如是说,目光看了被锁住的张照一眼,问道:“张县尉,确定是张照本人吗?”
“正是此人!”张县尉连忙点头道。
李长雅看了孙华、晁田一眼,又看了看山寨‘聚义堂’一般的大堂,皱眉道:“将张照带走。”
“喏!”
这些公人来得快走得也快,片刻功夫便离开江南盟总部,之后又去张照的宅子里,将他的管家、家丁头目带走,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但是他们前来灞上抓人的举动,却像是在沉寂多年的死水中突然投下了一块大石头,使沉寂多年的残渣淤泥都泛动了起来。
孙华铁色铁青地瞪了晁田、沈法兴等一眼,强行压下胸中怒火,寒声道:“晁盟主、沈盟主,我们都是靠水吃饭的灞上人,自家的事向来是自家解决,这也是官府默认了的。可是你们现在竟然将官府的人引来,难道你们就不怕成为灞上公敌么?”
灞上但凡有一点规模的帮派,背后都有官府的影子:大帮派有大后台、小帮派的后台则是本地的小官小吏。而这些人之间,又形成一个“潜规则”圈子,他们为自己庇护的帮派提供行船的便利,但是一般都不会直接涉入,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别人动了他地盘时、他也不会出手。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大小官员更是“食物链”中的猛兽,各有各的势力范围,若是有人过界了,马上就会打破平衡,激发强烈动荡。所以官方势力一般只为灞上帮派提供通关过闸的便利,从中捞取好处。至于帮派和帮派之间争斗、帮派内部的争斗,他们一概不会介入。
如果哪个帮派的漕口在帮派之争的过程中直接介入,等于是向对方背后的保护伞发起挑战;如果对方后台也跳出来应战的话,那么这些灞上帮派就是理所当然的马前卒、理所当然的“炮灰”。
正因如此,灞上的帮派之争,一般都不会引入官府势力,否则,对谁都没有好处。谁要是打破了这个规则,谁就是大家的公敌。
然而江南盟内斗之时,晁田等人却报官了,而且还直接越过了新丰县,这又令孙华如何不惊、如何不怒?
晁田以后可能还要吃这口饭,又怎么可能扛下这口“黑锅”,又怎么敢当灞上的公敌,闻言,立马怒吼道:“姓孙的,你休要血口喷人!张副盟主因何被抓,我晁田一无所知,你怎么一口咬定是我引来官方中人?如果我有这个本事,我早就是江南盟盟主了,哪还需要交下手中的权力?”
孙华那番话一说出口,便有些后悔了,他这话确实有些孟浪了,晁田掌控漕拳很多年了,在张仲坚不管事的情况下,他其实就是有实无名的盟主,虽然在年初之时被迫交出漕拳大权,但是江南盟的“兵权”还在他的手中,如果他能和李长雅或其他大员搭上线,完全可以在心寒的情况下,以暴力的手段拿下江南盟大权,彻底将张氏兄弟的势力清理出去。
晁田若想“谋反”,就算张仲坚现在回来主持大局,实际上也没起到任何作用,所以他如果有心“谋反”,反而不如捧张照上位,到时候,便可“挟天子以令诸侯”,步步剪除张氏兄弟的心腹,从而可使江南盟变成自己的。
这做法既稳妥,又不引来其他帮派的敌视,远比引官方势力介入的好。
可是如果不是晁田,那又能是谁?沈法兴么?
孙华沉吟半晌,心中蓦然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他想到提议启用代盟主之时,晁田和樊虎是反对,而赞同的沈法兴陆炎尽皆支持晁田为代盟主。
如此说来,是四人联手向张氏兄弟发难!
而不是晁田一人。
江南盟要变天了。
“出事了、出大事了!”这时,一名江南盟漕拳又冲了进来:“渭水堂、泾水堂、小舟会等十三个帮派宣布无条件并入玄武帮,各位首领将会出任玄武帮的管事,他们的所有漕丁、漕拳、船只,都将移交玄武帮,由玄武帮统一调度。”
孙华听得心中又是一沉,这些小帮派生活在大帮派的夹缝之中,大帮派平时都懒得理会他们,但是多家合一之后的玄武帮,仅从人数上来说,就是一个实力中上的帮派了,若是他们完成了整合,新的玄武帮必将暴发出巨大的威力,对太和会、江南盟都是一个大威胁。
更重要的是,玄武帮有什么底气让大家无条件的“投降”?大家又为什么这么干脆的交权?
到底为什么?
十分异常的晁田、沈法兴等人在这其中,又在扮演着什么角色?
一连串的疑问如同黑压压的乌云,一下子就涌上了孙华的心头。
就在孙华心旌动荡之时,一名太和会漕拳飞也似地跑了进来,向孙华说道:“会主,刚才张县尉让名衙役捎了个口信。”
孙华问道:“什么口信?”
“他说……”漕拳看了在座的四名江南盟副盟主一眼,又说道:“他说张副盟主被上面的人盯上了,他这回是死定了。若是会主想要保往女儿、若是不想太和会受到牵连,最好现在就去县衙办和离手续,与张副盟主撇清关系,否则晚矣!”
“哦?”孙华骇然起身,问道:“果真!”
“不假!”漕拳猛点头。
“我们走!”孙华一听此话,也顾不上江南盟的破烂事了,连声招呼都不打,便行色匆匆的带人离开。
片刻功夫,江南盟总堂便冷清下来。
晁田环目四顾,向侍立在下首的几个漕拳沉声下令:“关上大门,不许任何一个外人进来。同时召集众管事前来议事堂议事。”
不久,众管事闻讯赶来。
晁田将灞上当下发生的事情,大致的的说了一遍,正要说出自己与沈法兴等人的主张之时,忠于张家兄弟大长老张寒插嘴道:“四位盟主,合并以后的玄武帮固然是一个威胁,可王念祖也要很长的时间来消化,而太和会等大帮派也不会坐视其壮大的,所以稍后再议也不晚。我认为当务之急是设法将张副盟主搭救回来。”
“不错!”
“大长老所言极是。”
张寒此言一出,张氏兄弟心腹纷纷赞同。一名大汉更是大声说道:“当务之急是搭救张副盟主、去官府打探和打点。我不知还要在这里议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