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了主意,她放缓语气哄道:“不说了、不说了,你就算有什么心思,总也要养好了身子才成,不然这病恹恹的哪个能相中?”
五儿想到过两日,柳相公说不定就要登门造访,届时若自己还在病中,岂不是错过了这天赐良机?
当下乖乖点头道:“娘,您放心,我一定好生养病。”
看她这样子,柳嫂子也愈发坚定了信念,心想着等女儿用了药汤,不妨先去焦大爷跟前儿提一提。
只是该如何开口,又不显得像是上赶着送女儿,却要好生盘算盘算才成。
…………
返回头再说尤氏。
因身心通畅,她服侍焦顺起来之后,又回自己屋里小憩了半个时辰,直到日上三竿这才重又醒来。
慵懒起身,见银蝶脸上隐有一丝幽怨,便伸手在她脸上掐了把,笑道:“急什么!我已经跟他约好了,借着蓉哥儿娶亲的名头,这几日让他常来常往,到时肉烂在锅里,总少不了你的份儿”
银蝶这才见了笑模样,喜滋滋的问:“太太,咱们是先去瞧那几个小戏子排练,还是核对府库里能用该用的物件?”
“都不是。”
尤氏一语双关的道:“这里外里忙的一团乱,我总要请个帮手才好。”
她说的这帮手,自然便是李纨。
只是珠大奶奶早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怎肯再去东府那边儿犯险。
得知尤氏的来意后,她立刻把头摇的拨浪鼓仿佛,连道:“不成、不成,我一个寡居之人怎好掺和这等喜事,嫂子还是另请高明的好!”
尤氏也早忘了这一节。
如今听她提起也觉得有些不合适。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硬着头皮劝道:“你只是过去帮帮忙罢了,又不是要你主持婚事,这谁还能挑你不成?如今大爷要盯着别院的进度,蓉哥儿又向来是个不顶事的,我一个人实在支应不来!”
但李纨却仍是一味的推脱。
尤氏就有些恼了,起身道:“罢罢罢,我也不同你多费唇舌,干脆直接去求二婶婶,看二婶婶发了话,你这做媳妇而的听是不听!”
见她作势欲走,李纨也有些急了。
横身拦在了尤氏跟前,又斥退了银蝶和素云,板起脸来正色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嫂子存了什么心思我一早就知道了,只是估计彼此的脸面才没拆穿,若再这么闹下去,可就顾不得许多了!”
尤氏这才知道自己露了马脚。
当下又是尴尬又是羞愧,却更怕李纨把事情捅出去,干脆破罐子破摔,将个愈发丰隆的臀儿重重往榻上一顿,叹气道:“你肯定以为我是要人拉下水,事到如今我也不否认这番心思,但我也是真心可怜你孤苦无依!”
“二婶子放着你这正牌子儿媳不用,偏请了那凤辣子出面治家,素日又对你们母子两个更是不闻不问,等到宝玉娶妻生子之后,只怕就更没你们母子的立足之地了。”
说到这里,偷眼打量李纨,见她古井无波似乎并未受到触动,忙又加油添醋道:“你别不信!就说那蔷哥儿,早先还不是我们府里的嫡至正朔,只因我那大伯子死的早,竟就成了那父子两个的玩物!你就不怕兰哥儿日后……”
“胡说什么!”
李纨截住她的话茬,疾言厉色的道:“我们府上素来规矩,那似你们东府乱的一锅粥似的,全没了人伦体统!”
“素来规矩?”
尤氏自知没了退路,言语愈发激烈:“是大老爷规矩,还是宝兄弟规矩?!便那琏二兄弟,难道就称得上是规矩了?!”
这一句紧似一句,直说的李纨脸上少了颜色。
李纨先前只想着让儿子庄敬自强,日后得了功名,便不靠府里也一样能有大好的前程。
可考量到贾蔷的遭遇,随着儿子日渐长成,真就能不受这府上风气的影响?
她虽对儿子有信心,又觉着有贾政在上面盯着,断不会让长孙落到那步田地——可毕竟世事无绝对,即便只有一两成的可能,也足够让她细思恐极了。
尤氏眼见李纨露了破绽,忙再接再厉的劝道:“你便不为自己后半辈子着想,总也该给兰哥儿留个后手、寻个依仗。”
“实话不瞒你说,我自打……之后,那父子两个便再不敢随意逼迫,这日子倒比以往舒心了十倍不止,但凡遇到什么难处,也多了个主心骨。”
“不说旁的,就说蓉哥儿续弦这事儿,因我动了恻隐之心,想着最好能帮新媳妇逃过一劫,不要再步了秦氏的后尘——他听说之后二话不说,就拿了几万两银子的好处给那父子,就为了让那没人伦的收敛一二,全了我这一份善念!”
将昨儿的事情,略略删改了一一道出,尤氏半真半假的炫耀着:“这样重情重义的男人,你可曾见过第二个?!错非我和你投契,只怕还未必舍得分润呢!”
李纨原本神情变幻不定,听到这‘分润’二字,脑中登时浮现起山洞梦境,一时也不知是羞是恼的涨红了面庞,偏着头硬邦邦的道:“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早就下定决心要守着兰哥儿了此余生,除此别无所求!”
这话听着果决,但尤氏看她刻意避开自己的视线,哪还猜不出她内心的挣扎与犹豫?
当下忙又针锋相对:“就是为了兰哥儿,才更应该寻个依靠——旁的不说,错非是他筹谋已久,宝兄弟又如何能直达天听,得了陛下赞誉?”
“现下他靠着过人的功劳和皇帝的赏识,又要再次超拔了,似这般再过上七八年,只怕三四品的要职也不是问题!届时兰哥儿正好也大了,岂不正好能得个臂助?”
这话也正撞进了李纨心坎。
自从宝玉得了皇帝亲口称赞,李纨就时常想着,若换成兰哥儿上阵,只怕要比这纨绔叔叔还要强出一头呢!
偏这府上个个都只顾着宝玉,只将兰哥儿这嫡出长孙视若无物。
甚至于……
连外出求学的事情,都是仰赖焦顺帮忙才得以成行。
尤氏这时眼瞧着火候差不多了,忽又叹气道:“其实我也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跟他几次提起你来,他都执意不肯,说是敬重你贞洁——哼,难道独我是个骚浪的不成?”
说着,起身道:“干脆你也别为难了,这回只过去帮衬帮衬我,旁的咱们以后再论如何?”
这番话显是以退为进。
李纨自也瞧的明白,可思绪万千之余,那拒绝的话却是再难出口。
“那就这么定了。”
而尤氏也不肯给她仔细思考的机会,当下敲定到:“我这就去跟二婶婶说,借你过去帮衬几日!”
说着,径自向外行去。
“嫂子、嫂子!回来、你快回来!”
李纨抬手想要阻拦,然而脚下不自觉的慢了半步,虽然在后面追着喊了两声,却再没有拦下尤氏的力气与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