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比起那些顶流男星,李昇的气度,明显又沉稳了许多,并且举手投足间,透着浓浓的儒雅味道。给人感觉更像一位渊博的太学教授,而不是朝廷命官。
此外,这位便宜师兄的待人接物,也非常地成熟。韩青自问上辈子活了三十六岁,也算见识过不少地市级干部。但是,却没一个,像李昇这样,能同时应对所有人,话不多,却能让所有人都感觉如沐春风。
这就是天生的政客了,怪不得人家能做右巡视使,而身体的前主人,家世,学问样样不差,却被踢出了汴梁。
比较的念头刚刚涌起,心脏处,就又是一痛。韩青的脸色顿时开始发白,握在手里的酒水,也差点洒到自家身上。
好在此刻众人的注意力,全都落在李昇身上。而好朋友杨旭,又被一名兵马都监拉着互相敬酒,才避免了一场尴尬。
“还是个心胸狭窄的小气鬼!”韩青至此,愈发相信自己心脏不是生了病,而是被身体前主人的残魂占据,撇着嘴,在肚子里低声嘲讽。
然而,嘲讽归嘲讽,他却终究不敢再自讨苦吃。迅速将目光从李昇身上挪开,去观察其他客人。
坐在右侧次席的,是此番陪同李昇一道前往党项宣读圣旨副手,官拜承务郎。姓王名肃,人看起来似乎有什么心事。除了正常应酬之外,大部分时间,手里都举着一盏美酒做若有所思状。
韩青不愿意自己被打扰,当然也不会主动去打扰别人。迅速将目光从对面收回,又落到另外一边。
紧挨着县令张威坐的,则是定安县主簿。姓周,单名一个崇字。年龄四十出头,生了一双三角眼,眉梢微微向下耷拉,因此相貌看起来颇为阴毒。
韩青总觉得,这厮看向自己的目光里,隐藏着敌意。然而,自问跟这厮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下午判的那件案子,也不算落了这厮的脸。因此,这厮对自己敌意究竟因何而起,就颇为费解了。
理解不了,就放在一边。反正韩青把自己定位为一个过客,对大宋,对定安县,都是如此。
先前人生地不熟,韩青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如今经过三个多月摸索,他对大宋已经有些熟悉了。即便得罪了这种地头蛇,大不了拍屁股走人,也不至于没地方可去。
至于像杨旭所鼓励的那样,建立不世奇功,封妻荫子,重返汴梁。老实说,两世为人的韩青,真的想都没想过。
按照他所掌握的有限历史知识,时间越往后,大宋的武将越不值钱。即便是狄青,最后也落个愤懑而死的下场。自己又不欠老赵家的,何必费力讨那份气受?
而文官,太学的路子,已经断了。科举的路子,自己那点文化水平,肯定不够。
想要结交历史上大宋那些名人,一睹对方风流。眼下苏轼还没出生,包公估计也才穿开裆裤。
至于辛弃疾,李清照,更是差了两三代,等他们展露峥嵘时,估计韩某人坟头上的树都怀抱粗了,彼此之间,怎么可能有交集?
如此想来,越发没有“上进”的动力,连带着今晚的酒席,都让韩青觉得乏味。虽然一道道菜肴看起来都美轮美奂,却远不如金牛寨的风鸡、腊肉更对他的口感。
人群中的孤独,最为难捱。
端着酒盏,将在场之人研究了个遍,宴会的进程却仍然没过半。偏偏场上还有“老同学”和上司,连逃席都成了奢侈。
正昏昏欲睡间,耳畔忽然传来了一阵古琴声,顿时,就把韩青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他迅速扭头,却只看到两扇画屏,不见任何操琴人的身影。
“德馨奉旨出使党项,老夫甚愁该如何为你壮行。好在宁州虽然偏僻,昔日却是大唐的腹心之地,非但街市楼台,还留着几分过往繁华。当地的音乐歌舞,也带着几分大唐余韵。”那请客的主人吕行延,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清了清嗓子,笑着介绍。
‘哎呀,还有节目!’韩青的精神,顿时就是一振,寂寞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想当年,他也是夜店和会所的常客,经常夜夜欢歌,左拥右抱。而魂穿到大宋这三个多月,每天接触的,却全是膀大腰圆的弓手和乡勇!
偶尔能遇到一两个异性,要么是官府派来的仆妇,要么则是到巡检所衙门告状的老太婆。他体内的荷尔蒙再多,也不至于饥不择食。
偏偏那身体前主人的记忆里,还有许多在汴梁城内,游戏欢场画面。里边的女子,环肥燕瘦,各有特色,并且保证是原装正版,而不是韩国批量制造。
因此,韩青一直捉摸着,等哪天自己攒够了钱,完全熟悉了这个时代的情况。就乔装打扮一番,偷偷溜进城里,找座宋代的欢场开开眼界。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够提前得偿所愿。
就在他热切的目光中,数名小厮鱼贯而入,将屏风挪走。顿时,一个直径足足有二十米的牡丹花造型舞池,出现在了他斜下方。
圆池四周的围栏,皆做花瓣状。花瓣顶端呈桃红色,由浅到深,最后汇聚于底部,又迅速变成了浓绿色,汇入一团花叶造型的基座中。
舞池的正中央,则有一支粗大的灯柱,高高耸立。柱子顶端,顶着足足二十根蜡烛,火焰跳动,恰如盛开时的牡丹花蕊!
穿越以来一直躲在金牛寨养病练武,韩青眼里的大宋,乃是一幅非常古朴简陋画卷。今日乍看到丝毫不输于二十一世纪的舞池,顿时惊诧得将眼睛瞪了个滚圆。
待定下神来细看,心中愈发觉得震撼。
原来,自己所在的位置,竟然一个半悬空的包厢。平素用屏风当着向舞池的那半边,所以和普通房间看不出任何差别。而此刻屏风尽数被搬走,包厢就变成了一个类似于二十一世纪观赏歌剧看台。
包厢里边的人不费丝毫力气,就能将舞池中的歌姬,琴师,以及舞者们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果然是盛唐余韵,此等舞榭歌台,全天下恐怕都找不到第二处来。至少,晚辈在汴梁,从未看见!”李师兄的声音,响起得非常及时,恭维得也恰到好处。
“那当然,此地当年隶属于大唐京畿道,不折不扣的腹心之地。大唐太宗皇帝秋猎,曾多次率部在此驻跸!”
“怪不得在下一进县城,就觉得风貌与别处大不相同……”
夸赞声,此起彼伏。陪同李昇一道去党项宣旨的几位官员,也纷纷开口恭维此间曾经的繁华。
“昔日大唐腹心之地,如今,党项鹞子却近在咫尺。”唯独韩青,没来由地,心中就涌起这样一句。好在他反应及时,不待话冒出口,就将其直接吞回了肚子里。
“你还嫌自己不够倒霉是吧?!吃一次亏,总得长点儿记性!”迅速意识到,自己是受了身体前任主人的影响,韩青冲着心脏处,偷偷奚落。
心脏处,闷痛的感觉又起。但是,这次,他强行忍住了,坚决不肯妥协。直到自己坚决适应了这种程度的疼痛,然后静静等待其自行消失。
在场诸人,除了杨旭之外,谁也没注意到他的举动怪异。大伙的注意力,全都被吕行延所讲的关于牡丹池的来历吸引。
原来这宁州,在大唐,乃是不折不扣的京畿。非但太宗皇帝曾经在定安城内驻跸,城外山上,还曾经有一座玄宗皇帝和杨贵妃夏日避暑的行宫。
而大伙今日所饮酒地方,昔日乃是大将郭子仪家儿子郭暧与升平公主的私邸。公主喜欢歌舞音乐,所以才于宅院中造了这样一座牡丹池。牡丹阁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唐末战乱,郭家凋零。这座宅院的大部分建筑都已经毁掉,院子里的花园,也变成了街道。牡丹阁,则因为造型别致,被转了几手主人,最后成了整座县城中最大的酒楼。
“郭暧,我知道,喝醉了酒打老婆的那个。醉打金枝,很有名的戏。”应酬了小半个晚上,韩青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加入的话题,然而,环顾四周,却找不到任倾听。
今晚酒宴的主角,是师兄李昇。他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