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不知道什么是家国大义,也不知道什么是忠孝廉耻;”
“只因为刘鼻许下‘厚赐’的承诺,便和周丘狼狈为奸,设计杀死了下邳令,让周丘,得以将下邳的三万多百姓,全部收入麾下。”
“之后,周丘率领这三万多人继续北上,也是一样的道理:有许许多多的小人,被刘鼻许下的承诺所打动,争相配合周丘,投身于叛军······”
语调平缓,甚至是稍有些过于平缓的道出这番话,申屠嘉便稍侧过头,看了眼殿侧的晁错;
见晁错仍是一副宛若行尸走肉的模样,申屠嘉也只得摇头叹息着,继续说起了周丘的事。
“这些在利益面前背信弃义,甘心成为周丘麾下叛军的小人,无一不是齐国的地方豪强。”
“发生这样的事,也只能证明过去,朝堂按照太祖高皇帝制定的‘陵邑之制’,强征地方豪强到关中时,齐地的各位诸侯王,并没有遵守朝堂的规定;”
“因为齐地各家诸侯的庇护,这些豪强才得以逍遥法外,继续在齐地鱼肉百姓,并最终,成为了周丘的帮凶。”
“所以,陛下不应该因为周丘,而责备那个已经为国捐躯的城阳国中尉;”
“更不需要因此,而责备举荐城阳中尉的人。”
说到这里,申屠嘉不忘再看一眼晁错;
而后,才对上首的天子启沉沉一拜。
“陛下真正应该责备的,是那些枉顾太祖高皇帝诏谕、违抗陵邑之制,庇护那些地方豪强,使其得以不被迁入关中的齐地诸侯。”
“——毕竟在先前,城阳王明言拒绝了齐地诸王‘起兵’的提议;”
“面对周丘率领的十几万叛军,城阳中尉只有一万多名王宫卫队,却仍旧死战不退,为国捐躯;”
“在臣看来,死去的城阳中尉,已经足以算得上是精忠报国了······”
随着这番话语道出口,申屠嘉老迈、疲惫的面容,也稍涌上些许一样的神采;
就好似即便是垂垂老矣,只要还能为宗庙、社稷发光发热,申屠嘉就还能撑着这把老骨头,为社稷‘再战三年’。
而在殿两侧,听闻申屠嘉这番话语的朝臣百官,却是遗憾之余,稍有些诧异了起来。
遗憾的,自然是在申屠嘉这番‘开脱’之语后,举荐那位城阳中尉的晁错,便大概率要逃脱天子启的责罚了。
诧异的,则是申屠嘉往日,明明和晁错水火不容,今天却在周丘这件事上,为晁错出言开脱了起来?
“唔······”
“也是;”
“丞相的脾性,历来如此。”
“——什么私人恩怨,都比不上宗庙、社稷来得重要。”
“毕竟丞相和晁错,也没有什么私人恩怨,只是因为《削藩策》,而起了争执。”
“只是可惜晁错,又要逃过一劫······”
朝臣百官各自摇头叹息着,为晁错再次‘死里逃生’感到遗憾之时,天子启面上怒容,也终于是逐渐消散大半。
单论周丘这件事,确实很让人恼火。
——刘鼻随便派出一个门客,就能只身一人肆虐小半个齐国;
若是派出正儿八经的将军,那还得了?
但仔细一想,还就是申屠嘉说的这个道理:让周丘得以成功的,不是那个‘无能’的城阳中尉,而是那些因为齐地诸王的庇护,而得以逃脱陵邑之制的齐地豪强。
当然了,如果只是这样,那也还是不足以让天子启息怒;
真正让天子启心中,生出‘确实没有必要生气’的念头的,其实还是周丘这件事,对大局基本没有什么影响。
眼下,吴王刘鼻率领的吴楚联军,已经兵临睢阳城下,决战,一触即发。
在这样的前提下,周丘在遥远的齐地,泛起这么一丝水花,就算听上去有点气人,但对于睢阳城下的决战,也根本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想到这里,天子启也终是深吸一口气,虽然已经消了气,但也没忘将眉头紧紧皱起,做出一副余怒未消的架势。
“丞相所言有理;”
“但任由周丘这么一个小人,继续在齐地肆虐下去,实在是有损长安朝堂的威严。”
沉声道出一语,天子启便嗡然抬起头,迅速在朝臣中寻找到目标,随即从榻上站起身来。
“现在,齐地七王当中,胶西王、胶东王、济南王、淄川王四家,已经起兵。”
“济北王原本打算起兵,却被自己的中尉捉拿;原本没有起兵的城阳王,则已经被周丘裹挟。”
“唯一剩下的齐王,也只能困守自己的都城:临淄,遭受胶西、胶东、济南、淄川四王,以及周丘所部叛军的攻打。”
“所以,朕打算派军前往齐地,支援齐王,顺便将反叛的胶东、胶西、济南、淄川四万,以及周丘镇压!”
面色凝重的说着,不等殿内朝臣百官反应过来,天子启便稍一昂头,望向朝班东席的武将阵列。
“将军栾布,曾经担任燕国的国相,就连太祖高皇帝,都非常认可栾将军的才能、德行。”
“就由将军栾布领兵,东出函谷,自荥阳折道北上,绕道邯郸,前往齐地。”
“——在率军抵达齐地之后,先解临淄之围,而后,次序伐灭起兵做乱的胶西、胶东、济南、淄川四王!”
天子一声令下,朝班中,随即走出一道满头华发,身上却满带着杀伐之气的老将,对天子启拱手一拜。
“臣栾布,谨遵陛下诏谕!”
躬身领命,又接过天子启赐下的将印,栾布便退回了朝班之中。
待散朝之后,栾布便要整顿军队,为出征做准备。
在下达‘由栾布驰援齐地’的命令之后,天子启面上的怒意才尽数消散;
缓缓坐回御榻之上,天子启那深邃的双眸,也次序在殿内朝臣百官身上扫视一周。
“赵国、齐国,荥阳、武关,朕都已经派出了军队支援;”
“而刘鼻、刘戊的叛军,也已经抵达了睢阳城下。”
“朕,也该派出平叛的主力,去支援梁王了······”
不紧不慢的话语道出,也终是惹得殿内的朝臣百官,暗下长松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因为‘朝堂还没有派兵支援梁王’,而被窦太后叫去,在长乐宫当面训斥的朝臣百官,基本已经涵盖了整个长安朝堂······
就连丞相申屠嘉,都被窦太后叫去,毫无顾忌的臭骂了一顿。
确实如天子启所言:赵国、荥阳、武关都派了军队,就连临海的齐国,都即将派出军队平叛;
若再不发兵支援睢阳,恐怕,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而这一次,天子启也和方才,下令栾布出征齐地一样,依旧没有问出百官意料中的那句‘该派谁人去支援睢阳呢?’
“——先帝弥留之际,曾经紧紧握着朕的手,交代朕:事有轻重缓急,可由周亚夫为将。”
沉声道出一语,天子启也不由将面容稍一肃,目光也朝殿侧的申屠嘉撒去。
“在当时,丞相也在场,对于先帝的托付,丞相也是知道的。”
又道出一语,待申屠嘉缓缓点下头,便见御榻上的天子启深吸一口气。
暗下稍思虑片刻,便见天子启再次从榻上起身,极为严肃的侧过头,望向朝班东席的武将班列。
“诏谕!”
“——拜中尉车骑将军周亚夫,为太尉!”
“自奉诏日起,限七日之内,务当率领平叛大军,从长安出发!”
郑重的语调响彻宣室,惹得殿内朝臣百官也次序站起身,于殿两侧排成两列;
而东席的武将班列中,也随即走出一道身形粗壮的将军,极为严肃的跪倒在殿中央。
“中尉条侯臣周亚夫,谨遵陛下诏谕!”
“七日之内,臣必当亲率平叛大军,自长安开拔!”
“至多不过夏四月,臣必平灭吴、楚叛军!”
“——臣,愿立军令状!”
“——不如令,以项上人头,来报答陛下的信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