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两日前小姐身份尘埃落定,她便被教导说不必再喊总督大人,改口喊大爷。
坐在屋里榻上的朱云听到这一声大爷,知是连总督来了,也知小昙被勒令改口,不无也在示意她也该改口喊父亲。
抹了抹眼泪,她起身下榻,站在榻前,等着忽从天降的父亲走进内室。
小厮与小昙同站于门外廊下,同守在帘外左右,连总督一人进了屋,见刚认的闺女杵在内室榻前动也未动,连头也没抬,他不觉将脚步再放轻了些。
至榻前坐下,他放下手中画卷,自顾从袖兜掏出两样东西来,搁在榻几上:“信,是刚有了你时,你母亲差人送至我府上报喜,当时我尚在京城连府,你祖父也尚在世,因着门不当户不对,即便有了你,你祖父仍不同意我娶你母亲过门,你母亲原为秀才之女,知书达理,却性情刚烈,宁死不愿为妾。玉锁,是你出生时,我为你取名儿,并将之刻于玉片上,令巧匠特意为你而制的平安锁,可惜当我拿着这玉锁欣喜万分地跑去找你母亲,此前你母亲已知我遵从你祖父之意娶了高门之妻,觉得进连家门无望,继而抱着尚未满月的你离开我为她置下的宅院,自此不知踪影。”
郎情妾意,两情相悦,却贫富贵贱相隔,门户不对而被迫生离,于红楼之中,朱云听过许多如同这般的老掉牙故事,连戏台上都演过千遍万遍,未曾想今时今日,竟也到了她身处其中的境地。
信纸泛黄老旧,字迹是她母亲的,只墨色略褪,写的什么,却仍旧清晰,她拿起信取出信纸看了一遍又一遍,末了拿起玉锁看着玉片上刻着“连云”二字,视线再次模糊。
“也是我负了你母亲的报应,此后数年,任我妻妾成群,皆无所出,那时你祖父已有悔意,点头同意我寻你母亲回来,以平妻之位聘你母亲进门。”连总督摊开画卷,画卷有两幅:“当时我高兴极了,连夜亲手画了你母亲的画像,又照着你出生时你母亲送来的你的红云胎记模样临摹许多幅,照着这俩画卷,我派出所有能抽调出来派出去寻找你们母女的人手,奈何多年寻觅,我始终遍寻不到你们母女二人所踪。”
朱云眸落榻几上被摊开的画卷,一幅上面尽管颜色褪却,她也能一眼认出画中人便是她已逝的母亲,一幅同样笔墨略旧,赤红的颜色、熟悉的图案映入她眼底,其一笔一划不无与她胸前红云胎记一模一样。
抬眼,她看着因被刺伤未愈而脸色苍白的连总督,对上他殷殷瞧着她等她反应的双眼。
她刺了他一刀,他未怪过她,反在她被惊得手连刀都拿不住时,满屋子的混乱,他还不忘喝令忠心着急他伤势的手下不得吓到她,失血过多倒下昏迷之际,仍轻声细语地同她说,莫怕。
含在眼眶里的泪珠突然如决堤的水,成串地滑落,她无声地哭着,哭得很凶。
连总督平生初次有了机会与亲生闺女相处,坦白当年他负了她母亲的过往,他既紧张又负疚,更怕独女不愿认他,此刻见闺女哭成泪人儿,他手脚无措,心更是疼得一抽一抽的。
他站起身,往闺女跟前迈了两步,他想抱闺女入怀,又怕把尚未开口认他的闺女吓到,他想安慰两句,脑海却一片空白,啥词也想不出来。
“你既给不了母亲所想要的,你便不该招惹母亲……”
“母亲恨你,恨到不惜瞒下你身份,临死命我应下,此生必不惜一切代价寻求机会,亲手刺你一刀取你性命……”
大约爱一个人,恨一个人,便是死,也要拉着共赴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