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正是这里。”郭宁道:“老丈,你随我们来就是了。”
东莱山大致呈半环状,四周有群峰环抱,当中为一深邃圆阔的谷地,仅西南方有一豁口,自成天然门户。据说,这谷内自古为道家所居,曾是轩辕黄帝所常游,号曰:“白云乡青烟里”。
郭宁等人沿着豁口入内,只见谷内林丰木繁,古木参天,无村居阡陌。空旷的平地上,设着一座座的新坟头,看起来刚打扫过,没有积雪。而山谷内侧唯有一座建筑,便是为死难将士们所立的祠堂。
郭宁此前吩咐,由吕函出面,把将士们的家人亲眷凡是死于战乱的,都列名簿册,再加上军河立营以来折损的将士、百姓名录。将这个名册于莱州择一处立庙供奉,每逢年节,隆重祭祀。
后来因为从蒙古军手里勒索的好东西挺多,本来设想中的小庙,被扩张成了一座大祠堂,而祠堂一侧,有块风水宝地,则被专门辟为陵园,用于埋葬将士们的尸骨。
今日祠堂正式启用,有一批将士的遗骨此前停灵于各处,选择此时落葬。故而,有许多将士家眷、亲戚赶来观礼。
刚才那老者来得晚了点,好在不耽搁事。他进了谷里,很快就找到了牺牲将士家属落座的位置,被一名礼宾官迎走了。
郭宁压根不信全真教,所以也来的晚一点。这会儿见祠堂前头,吕函陪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大冬天的,这老道只穿着单衣,光着脚,有些古怪,但眉眼甚是慈祥。
祠堂前头,几乎所有的高级军官,包括骆和尚、李霆、韩煊、仇会洛等人,全都穿着正式的戎服站立。
在他们后方,便是牺牲将士们的家属区域,站在家属两侧的,是足足一百名手持各色军旗的甲士,后头还有数百名观礼的士卒。
当祠堂里的人捧出将士遗骨,所有的旗帜全都向前倾斜。
军官们肃然行礼,包括郭宁和靖安民也不例外。
家属们瞬间就哭了起来。
也有人手足无措地上去,想扶起那些军中的将领:“不敢当啊太尉老爷们,不敢当。”
“当兵吃粮,当仗送命,从来都是如此。俺们知道的,老爷们快不要行礼了!”
更多人一边哭着,一边上去接过装着家人遗骨的木盒,盒子上用大字写着死者的名字,不会认错。
在郭宁身边不远处,那老者稍稍退后些,站到了人丛以外,而跟他同来的妇人和三个孩子上前,捧起了一个木盒。
“狗儿……”妇人摸了摸盒子,眼泪簌簌地流淌,却怔怔地不知道说什么。边上稍大些的男孩有些懂事了,带着两个妹妹咚咚地磕了头,大声道:“爹爹,我们又有地啦,还有了一头牛!我叫它大牛,大牛很懂事,力气也很大!”
这时有礼宾官过来:“节帅,请往这里。”
郭宁便跟着他,抄近路到了陵园里。
陵园里已经有几百座墓,但空地还能多,尽可以放得下许多人。
家眷们在持旗士卒的簇拥下,捧着遗骨走到陵园。
吕函在郭宁身边,为他介绍每一名战死者的姓名,事迹,今日落葬的将士大约百余人,亏得吕函一一都记住了。
郭宁向家眷们颔首为礼,告诉他们,多谢你的儿子或你的夫君。我昌州郭宁会记得他们英勇作战的事迹,我们定海军一日在此,绝不会少了将士们的祭祀,绝不会让他们在九泉之下受苦。
现场没有多余的声音,人们都在默默流泪,甚至后头观礼的士卒也在流泪。在这时候,有人甚至觉得,人活一世,年年都在受苦,若能得到主帅这样的话语,那就算战死,也不亏了。
当家眷们慢慢地把遗骨安入墓穴,郭宁从后头再度上来。
这一次跟随他的,是端着抚恤钱帛的士卒,而他们捧着的、装钱的盘子上,额外都放一柄匕首。
郭宁将抚恤钱帛递给家眷们,那自然很是优厚。他再把匕首一一交到家眷们手里,一一关照。
“许狗儿为定海军战死,为山东的百姓们战死,他是英雄。”
站到那名带着三个孩子的妇人跟前,郭宁沉声道:“以后若受委屈了,或者受人欺辱了,或者生活上有什么难处了,拿着这柄匕首,去寻地方官员,要他们帮助。地方官员若解决不了的,就来找我!”
许狗儿的妻子想要跪下,被郭宁搀扶了起来。
山谷外头,不知何时有百姓聚拢。
毕竟阵仗很大,周边牧场和农庄的百姓都来看热闹。一开始有些吵闹,非得将士们过去喝止才行,甚至有人看着将士们脸上带泪,反而嘻嘻哈哈地笑,到这时候,百姓们忽然就被这种气氛震慑住了。他们全都安静了下来。
当郭宁向陵园里的坟丘躬身行礼时,所有的人全都躬下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