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峰陡然间获知真相,心绪兀自难平,他自幼得父母尽心抚育,又有少林玄苦大师与丐帮汪剑通苦心教导,行走江湖虽多历艰险,但师父朋友无不对他赤心相待。
可天地却陡起风波,只从昨夜到今晨,他这个一向威名赫赫、至诚仁义的帮主,竟成了一个与大宋有着国仇家恨的契丹人。
若非顾朝辞查出马大元之死真相,他还得成为一个卖国害贤、无耻无义的小人。
但又一想起智光大师与赵钱孙说,他的形貌体型与三十年前那个契丹人,几乎一模一样,一时间心中混乱已极:“倘若我真是契丹人,过去我身在丐帮,无论是亲自动手还是发号施令,那是杀了不少契丹人、破败了不少契丹图谋,岂非大大的不忠?
若我亲生父母的确是在雁门关外,为汉人害死,我反拜仇人为师,三十年来认别人为父为母,岂非大大的不孝?
乔峰啊乔峰,你如此不忠不孝,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转念又一想:“可是,说不定这一切,都只是出于一个大奸大恶之人诬陷。
我乔峰堂堂大丈夫,给人摆布得险些身败名裂,万劫不复。倘若激于一时之愤,就此一走了之,对丐帮从此不闻不问,就此让人给挑了,岂非枉自让奸人阴谋得逞?
可若不走,免不了被人说我恋占权位,徒惹人非议……嗯,总而言之,先不说明话,我须得将一切查究明白,再做计较。”
乔峰心下盘算,他得尽快赶回河南少室山,向父亲三槐公与恩师玄苦大师,询问自己身世来历。这两人对自己素来爱护有加,决不致有所隐瞒。
他心中种种疑团,虽未能完全尽解,纵然顾朝辞不让自己询问马夫人,为何要来对付自己,也未再多想,因为这相较而言,也不重要了。
他筹算既定,便凌空一掌拍出,封了徐长老穴道。向周围兄弟团团一拱手道:“诸位兄弟,如今马副帮主被害真相已明,徐冲霄、白世镜、全冠清、马夫人这伙人,就由你们自行处置吧!”
“顾兄弟,乔某有要紧事赶着去办,他日有缘再会,今日之恩,必有所报!”说着拱了拱手,转身大步流星,扬长而去。
众丐群相愕然之际,跟着便有人大呼:“帮主别走!”“丐帮全仗你主持大局!”“帮主快回来!”
忽听得“呼”的一声响,半空中一根竹棒直飞掷来,正是乔峰走出后,反手将“打狗棒”飞送而至。
这时间竟无一人伸手去接,那竹棒一掷而至,劲急笔直,直插入地下。
这时一缕缕晨光从杏树花叶间透将进来,映照在这打狗棒上,晶莹发亮,发出碧油油的光彩,仿佛一片灵光普照人间。
群丐瞧着这根“见棒如见帮主”的本帮重器,心中都是思虑万千。
段誉急忙叫道:“大哥,大哥,我随你去!”发足待要追赶乔峰,但只奔出三步,总觉舍不得就此离开王语嫣,回头向她望了一眼。只这一眼,那便再也不能脱身了,又转身走到王语嫣身前去了。
顾朝辞看到乔峰就此而去,一时间也有些懵,这就走了,什么都不问了?
但转念一想,不禁恍然,赞了一声:“好一个北乔峰,端地了得!”
他瞬间明白了,自己出现的太巧,乔峰也非一般人,对这一系列事件,终究未能尽信,他要去查明身世之谜,再做计较。
可顾朝辞为人行事,心之所想、行之所为、心之所安,从未将乔峰是否感激自己,放在心上。如今自己目的已成,也该去专心研究武学了,无谓在这里耽搁时间了。
想着看向段誉道:“段公子,我也要走了,你跟不跟我走?”
段誉知道顾朝辞是想指点自己武功,可又一想到王语嫣,说道:“王姑娘,你们要不要跟我与顾公子同行?”
王语嫣哪里愿意还继续跟顾朝辞打照面,急忙摇头道:“我得去找我表哥!”她发现顾朝辞非但武功绝伦,心思更为缜密。
就在徐长老稳操胜券的时候,将他们一切美梦击的支离破碎,竟毫无顾忌抖落出了这种大丑事,丝毫不怕坏了丐帮名声。
这种人亦正亦邪,行事肆无忌惮,心黑手毒,实在是天下最难缠的人物。
她得去告知表哥,以后遇上这人,一定得退避三舍,绝不可得罪于他。
段誉听王语嫣满口都是慕容复,心中蓦地一酸,但还是笑着对顾朝辞说道:“顾公子,她们三位年轻姑娘,路上行走不便,我得护送她们去。就感谢你的好意了。”
但见顾朝辞神色唏嘘,又自行解嘲道:“我也多闻慕容公子英名,实在也想见他一见。”
顾朝辞双眉斜挑,眸子里精光迸出,射在段誉身上,不禁摇了摇头,笑着道:“段公子,普天下顾某独服你一人耳!”
又看向王语嫣,幽幽道:“丫头,段公子拿他最宝贵的东西,换了你娘一命,更换了你的自由,我们之间的冤仇也就了了,就此别过!”
说着振衣转身,飘然离去。他刚出林不远,忽然耳朵一颤,就听得数里之外传来一阵杂乱急促的马蹄声,来人显然不少。
他微一思忖,便即了然,原轨迹中丐帮为西夏一品堂所擒,险些全军覆没,应该就是此时,便运气朗声道:“丐帮众人听着,西夏一品堂的人就要到了,他们有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叫‘悲酥清风’,尔等切记!”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一阵衣袂带风声传来,跟着一阵微细如猫的走动声渐行渐近,此人轻功已然颇具火候。
他飞身跃上旁边一株大树之巅,凝目一瞧,来人是个身形极高、鼻子极大的黑衣汉子,手里拎着一具尸体,朝着杏子林疾奔而来。
顾朝辞知道此人另有谋干,意不在己,摸了摸下巴,正自思忖管不管这事呢?就听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丐帮跟人约在惠山见面,毁约不至,原来都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嘿嘿,可笑啊可笑。
不过也能理解,是不是我西夏一品堂的悲酥清风,吓得你们这帮人屁滚尿流啊?哈哈,不过你们想多了,对付你们这帮人,只是手到擒来之事,哪需悲酥清风啊!”
他这声音尖锐刺耳,咬字不准,又似大舌头,又似鼻子塞,听来极不舒服。显然顾朝辞刚才提醒丐帮之言,他也听见了。
顾朝辞轻哼一声,从这人说话方位来看,正是刚才那人。此人言语间,竟然带上了自己,那么就别怪他了。正好也用西夏蛮子的头,来为“血煞魔君”扬名!
想着身法展动,便跟了过去,他轻功独步武林,只是几个眨眼工夫,已和前面那人追了个首尾相接。
前面那人被人侵至身后,仍茫然不觉,继续前行。顾朝辞兴味弥增,如影随形,其间不过迟尺之距。
两人很快便到了杏林边上,这人蓦然止步,顾朝辞险些撞在对方身上,可他轻功已臻登峰造极之境,急切中将身形一拔,一招“神龙出海”,直冲而上,身形柔韧万端、无声无息间,便落在了一棵茂密的杏树顶上。
这一手类似于“旱地拔葱”的轻功,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会使,但和他一比,真是判若云泥,那是他们穷尽一生之功也无法达到的。
这大鼻子黑衣人也似乎发觉有异,回头一望,四野茫茫,连个鬼影都没有,他也没听到任何风声,心中不禁有些发毛,方才刹那间就是感到后面有人,也真是怪了。
低头一看手上这具尸体,见他血肉模湖的脸,寻思莫不是撞到鬼了?一念及此,登时毛骨悚然,但又强做镇定,低声道:“老子敢杀了你,就不怕你!”,念叨着弯腰走近,伏在一块大石之后。
…………
乔峰与顾朝辞先后离去,丐帮众位长老正商量着要将徐冲霄、白世镜、全冠清、马夫人等四人以帮规正了典型。
就听到顾朝辞说‘西夏一品堂’云云,大义分舵蒋舵主和大勇分舵方舵主同声“啊哟”,说道:“诸位长老,咱们误了约会,对头这是寻上门来啦!”
传功长老问蒋舵主道:“是乔帮主答应了这约会么?”蒋舵主道:“是,不过属下已奉乔帮主之命,派人前赴惠山,要对方将约会押后三日。”
宋长老恨恨道:“昨夜在杏子林中,本帮派在西夏的探子送来紧急军情,徐冲霄自作主张,不许乔帮主看,或许就是有关此事!”
说着在徐长老身上一搜,取出本来藏在蜡丸中的小纸团,摊开皱纸,大声读道:“启禀帮主:属下探得,西夏赫连铁树将军率同大批一品堂好手,前来中原,想对付我帮。
他们有一样厉害毒气,放出来时全无气息,令人不知不觉地就动弹不得。跟他们见面之时,千万要先塞住鼻孔,或者先打倒他们头脑,抢来臭得要命的解药,否则危险万分。要紧,要紧。大信舵属下易大彪火急禀报。”
宋长老读罢,与吴长老、奚长老等齐向徐长老怒目而视。奚长老是四大长老之首,扬声道:“易大彪兄弟这火急禀报,倒是及时送到了。可因为这奸恶老儿,险些误了我等大事。
若不知这毒药儿,我等弄不好得吃了大亏,事急从权,也不开香堂了,快快将这几个无信无义的贼子乱刀砍死,祭奠马副帮主在天之灵,我等也好迎战强敌,这让西夏蛮子见识见识,我大宋男儿的好身手!
他这话说的康慨激昂,丐帮众人顿时喝起彩来。彩声中丐帮自传功长老吕章开始,持丐帮法刀就在徐长老等人身上,割了起来,奚宋陈吴四大长老紧随其后,接着就是各位舵主。
可行刑未完,就听得那人阴阳怪气讥讽丐帮不守约定之言,传功长老吕章凛然说道:“我大宋丐帮是堂堂帮会,岂惧你西夏胡虏?只是本帮自有要事,更改约会也事属寻常,你又在这里聒噪什么?”
就在这时,那个大鼻子黑衣人正被顾朝辞吓了一跳,连忙将手中尸体扔进了杏林。
丐帮众人就听“呼”的一声,杏树后飞出一个人来,直挺挺地摔在地下,一动不动。这人脸上血肉模湖,喉头已被割断,早已气绝多时,群丐认得是本帮大义分舵谢副舵主,顿时大骂不止。
那大鼻子又阴声阴气道:“既已定下了约会,哪有什么押后三日、押后四日的?便是押后半个时辰那也不成!
刚才那个不知死活,敢泄漏我一品堂机密之人是谁,出来答话!”
“唉,你这么牛逼,你家大人知道吗?”
这一声叹息,飘飘忽忽,无论杏林内外都听了一个清楚,他们都知道这是顾朝辞。
这大鼻子更是发皆上束,因为他感觉到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这说话之人就在自己身后,连忙反手捞出,这一下出手极快,同时迅速转身。
但他这一下,却捞了一个空,回身就见五六丈外站着一位青衣男子,双手负立,气宇轩昂,英姿飒爽。
这大鼻子转身之时,只道来人离他不过两三尺,哪知他一拍之下,立即飘出五六丈,身法之快,步法之轻,当真匪夷所思。
大鼻子已然吓得全身冰冷,手足轻颤,脸上满是恐怖、惊愕、诡谲的神色,颤颤巍巍道:“你是谁,究竟是人是鬼?”
顾朝辞出道数年,见过不少凶煞之人,这人敢提着尸体飞奔,自不是个胆小鬼,哪知怂得要死,澹澹道:“血煞魔君顾朝辞,报上你的万儿,爷爷今日要发个利市,不杀无名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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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煞魔君顾朝辞’这大鼻子也听过,毕竟无锡苏州相距不远,一天时间传个消息,还是很够的。
可他也知道,此人虽不是鬼,但如此武功,要制他死命,可说易如反掌了,也就鼓起了勇气,大喝道:“本将西夏国征东大将军赫连铁树麾下亲信努儿海,你也是武林…………啊哟……”
他话音未落,就见青影闪动间,心中一麻,已被顾朝辞轻轻拿住心口,举过了头顶,他喝声:“去!”将人给扔进了杏子林。
顾朝辞一听这什么努儿海,根本属于“野鸡没名、草鸡没号”的角色,哪配成为他在天龙世界掌下第一亡魂。
这时勐听得远处号角呜呜吹起,跟着隐隐听得大群马蹄声,越来越近。
他也不过去与丐帮众人打招呼,只是坐在这块石头上,凝目瞧着林中。丐帮传功长老吕章与奚宋陈吴四长老站在前面,那怒儿海就摔在五人脚下,七八名八袋弟子隔着丈许,排成一列,站在五人之后。
身后又都是丐帮弟子以及谭公谭婆、单正等人,但他们脸上都带了面巾,显然在防止迷药。
林中静悄悄的没半点声息。阳光明亮,映着满野杏林,照得人面皆是桃色。
过了良久,陡然间号角急响三下,八骑马分成两行,冲进林来。
八匹马上的乘者都手执长矛,矛头上缚着一面小旗。矛头闪闪发光,依稀可看到左首四面小旗上都绣着“西夏”两个白字,右首四面绣着“赫连”两个白字,旗上另有笔划复杂的西夏文字。
跟着又是八骑马分成两行,奔驰入林。马上乘者四人吹号,四人击鼓。号手鼓手之后,又进来八名西夏武士。
众长老见这八人神情,显然均有上乘武功,心想:“看来这便是一品堂中的人物了。”
那八名武士分向左右一站,一乘马缓缓走进杏林。马上乘客身穿大红锦袍,三十四五岁年纪,鹰钩鼻、八字须。那躺在脚下的努尔海,当即喝道:“西夏国征东大将军驾到,你们丐帮帮主还不上前拜见。”
忽听得一声唿哨,左侧和右侧各有一行黑衣汉子奔了进来。每一行都有五六十人,百余人远远绕到丐帮群豪之后,兜将转来,将群豪和顾朝辞都给围住了,站定身子,手按兵刃,一声不出。跟着林中又走进三人,两男一女,长得奇形怪状,一字排开。
这时传功长老吕章说道:“西夏大将军枉顾,敝帮兄弟深感荣幸,只是各位大驾来的时候不对,敝帮帮主身肩重担,又岂能在此迎侯外邦之人?”
这几句话不亢不卑,既不得罪对方,亦顾到自己身份。群丐都想:“果然姜是老的辣。”
这时赫连铁树身边一人说道:“素闻大宋乃礼仪之邦,可你们这些叫花子好不晓事,还不赶快放了努儿海将军,再来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