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顾朝辞知道黄药师内力,本是阴柔一路,这就是柔极生刚的高妙造诣,故而这马先是没有感受到劲力,但继而一股力道走遍它的全身,将它所有骨骼都震碎了。
拖雷与华筝、哲别、博尔忽等人都是心中怦怦乱跳,心想这掌若是打在华筝身上,还有命么?
黄药师见女儿竟会出手相救华筝,一愣之下,随即会意,自己若将这番邦女子杀了,郭靖必与女儿翻脸成仇。
不禁有些怒其不争,冷哼一声,但一望女儿,见她神色凄苦,却又蕴含着难分难舍之情,心中不禁一寒,这正是他妻子临死之时的模样。
黄蓉与亡母容貌本极相似,这副情状,当年曾使黄药师如痴如狂,虽已时隔十五年,每日仍如在目前,现下陡然间在女儿脸上出现,知她对郭靖已情根深种,爱之入骨,根本不可改变阻挡了。心想:“这正是她随了我与阿衡,天生任性痴情的性儿,也无可化解!”
不禁叹了一口长气,抬头望天吟道:“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黄蓉听了父亲这一声叹,一行热泪缓缓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韩宝驹一拉朱聪的衣襟,低声道:“二哥,他唱些什么?”
朱聪也低声道:“这是说人与万物在这世上,就如放在一只大炉子中,倍受熬炼,那般苦恼。”
韩宝驹啐了一口道:“他这般大本事,还有什么苦恼?”
朱聪只摇头不答。他在曲家酒馆知晓,黄药师的大弟子曲灵风,为了重回师门,在临安皇宫盗取宝物,早已成为一堆白骨,这对他的打击,也是很大的。
至于其他徒儿,也是死的死,伤的伤,而今因为女儿之事,也是倍感煎熬啊!这些事,又岂是武功高低与否,所能解决的?
顾朝辞心知黄药师此时要杀华筝,只因他又重新承认了这门亲事。但这一承认,就意味着要面对烂摊子,只能自己去做坏人!
爱女之心,拳拳可表。可他的爱女,又哪里为老父着想过啊?
只是没想到,此时居然是朱聪,最懂黄药师的心。
就连梅超风这位黄药师,最为疼爱的弟子,也只是站在一旁,侧耳倾听,根本不知如何开导师父。
顾朝辞在前世看小说,对朱聪这个人物,就极为佩服,清楚记得,朱聪在归云庄,面对黄药师要杀他们,只义正严辞说了一句话:“江南六怪已归故乡,今日埋骨五湖,尚有何憾?”
说实在的,这一刻,江南七怪形象之高大任侠,这一份,洒笑间人生百年的气场,在顾朝辞心里,完全碾压了黄药师这位绝顶高手。
不由寻思,按照原轨迹,江南六怪此刻的出现,差不多就是最后一刻了,这帮可敬又可爱的人物,再往后,就看不齐了。
再看梅超风和他们一世怨仇,更也是一损俱损,只是如今他们的命运已然被自己给改了,至于以后,谁又知道呢?
不过江湖人,不是江湖老,就是江湖死了,真要以后再也看不到了,都属正常。
不由谓然叹道:“黄岛主,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些事,就看自己发展了!令嫒冰雪聪明,想要什么,心念已定。
而我郭师弟,反应虽然慢了些,但人品那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他当初与番邦公主定亲,又哪懂什么情情爱爱啊!你说是吧?”
黄药师听了这话,将目光投向了顾朝辞,冷冷道:“你是再为他开脱了?”
就见顾朝辞摇了摇头道:“这事终究是他没有解决好首尾,在这里丢三落四,弄成今天这等烦心事,我为他开脱什么?”
忽然朝着黄药师,深深鞠下一个躬去。
黄药师眉间一挑,很是疑惑道:“你这是做甚?”
顾朝辞道:“黄岛主,晚辈有一事相求。”
黄药师听他开口提到一个求字,寻思此人武功之高不下于己,怎会相求自己?不禁满腹狐疑道:“你有话直说,黄某若做得到,自是情愿效劳。”
顾朝辞喜动颜色,问道:“真个如此?”
黄药师见他敲钉转脚,大作铺垫,知道此事无论于他于己,都必甚是为难,但他话已出口,只得点头道:“你若有为难之事只管说,只消此事不与黄某原则相悖,又不违武林道义,自当相助。”
顾朝辞笑道:“岛主放心,此事既不违于武林道义,亦与岛主为人之宗旨大为吻合……”
他上前一步,稍稍压低声音道:“我想请令嫒屈尊,出任丐帮副帮主!”
他这句话声音不大,黄药师却宛中雷击,颤声道:“你说什么?”
顾朝辞肃容道:“黄岛主,我将要出掌丐帮,有志整顿帮务,使丐帮发扬光大,称雄武林,当然最重要的宗旨,就是要造福天下。
但恩师对我说过,帮中积年弊深,只是净衣污衣两派之争,就让人焦头烂额,而帮众人数众多,良莠不齐,鱼龙混杂,凭我一人之力,实在难以从心。
故而领受恩师之命后,我就一直在物色,那些才略、武功,均堪称顶尖的人物,想请他们助我一臂之力。
而黄师妹家学渊源,身兼东邪北丐两家之所长,又聪慧过人,实在是个好帮手。
岛主若能允准,我与黄师妹,轰轰烈烈地干番大事出来,叫天下豪杰也知晓什么叫,老子英雄儿好汉!”
顾朝辞生性聪颖,又极其精细,但骨子里向往闲云野鹤生活,但为从洪七公手里学武功,也就应了丐帮帮主之位,但他知道执掌一帮,绝非只是武功高强就能行。
不说别的,自己名声与脾性都不好,人只消对他面上恭敬,背地里来个阳奉阴违,按照他的脾气,肯定就都给杀了,但作为上位者,真能一直如此吗?
他甚是担忧,寻思良久,只觉须寻武功人望,都甚是了得之人,许以高位,辅助自己,好威服帮众,以承大业。
那么郭靖黄蓉,正是自己理想人选,郭靖武功高强,生性仁厚,人品好。而黄蓉聪明过人,其父桃花岛主有大名于武林。
有了这样的两位副手,丐帮不但有了一面旗帜,那自己干成几件大事以后,无论是功成身退,还是当个甩手掌柜,都是人间乐事,也不辜负洪七公一番托付。
他对郭靖为人,了解甚是深透,知道以“仁侠”二字打动于他,大概率会成功,故而那会,才对其说了那么多。
而面对黄蓉,就要费劲了。原轨迹中黄蓉是被洪七公临危授命,内心再是不情愿,也只得同意。
黄老邪知道后,再是心疼女儿,也不得不同意,毕竟不能失信于人。但现今情况却是不同了,顾朝辞只能把握好,现在这等时机,将话给挑明了。
此番用心虽不能明言,但他对黄药师此际所说,也皆是肺腑之言,极是诚恳。
黄药师与黄蓉父女两,闻听顾朝辞这话,一时之间,心乱如麻,万万不曾料到,顾朝辞会提出这样的邀请,且许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
黄蓉也不禁心想,自己终究是个女子,怎可身入丐帮?这位大师兄真是让人难以琢磨!
至于郭靖再傻,也明白了大师兄,先前为何要问自己,是宋人还是蒙古人了,明显也有招揽自己入丐帮之意了。
他对什么副帮主之位,没有多大兴趣。但顾朝辞所说“整顿帮务,造福于民”八字,倒真使他怦然心动了,
良久,黄药师淡淡说道:“你小子襟怀高旷,挺让人佩服。盛情美意,也已心领。
但小女身为桃花岛中人,年方十五,如何能够身属丐帮?这本就有违武林道义!
你自己赋性懒散,不耐烦治事理人,却要我女儿受累,与一群叫花子天天打交道,你还想的挺美!
顾少侠如此抬爱,黄某人愧不敢受。”最后这几个字一字一顿,说来铿然有声。
黄药师何等聪明,焉能不知对方心思,他虽与洪七公交好,女儿也叫他一声师父,但与入丐帮,那是两回事了。
顾朝辞面色一变,旋即哈哈大笑道:“岛主此言差矣!我请黄师妹出任副帮主,不仅是为我一人一帮,乃是为整个武林、为天下百姓请命!
何况她与我一般,都是洪恩师座下弟子,出任丐帮副帮主,这非但不违武林道义,亦是黄师妹心中所愿,我说的对吗?”
说着一双温润如玉的眸子,也放在了黄蓉身上,幽幽道:“师妹我也知晓,让你加入丐帮,委实难为你了。但我肯定不会,只设一个副帮主,到那时,有些事俯拾即得,又何必远求?”
说着抬头看看天空,幽幽地道:“这日头一起一落,便是一天,大好日子就这么飞梭般逝去,真的不心痛吗?
师妹,你同不同意,也请一言而决吧?”
黄蓉焉能不知,顾朝辞就差明说了,你快加入丐帮,我会将郭靖也拉进来,到了那时,他如何再与蒙古女子讲究什么婚约了?
但黄蓉觉得那样,好似是在强逼郭靖,非自己所愿,不禁正色道:“大师兄,佛家有云:‘居士但有佛心,虽不出家,亦可为大菩萨成佛’,你又何必汲汲于门户之见呢?
而且佛门广大,善门亦广大,但若真正礼佛,在家不如出家,若真心为善,处善类之中,亦较处恶类之中为佳。”
她这番机锋除了郭靖听不懂,其他人都明白,那就是郭靖心中若真是有我,我加不加入丐帮,其实都是一样。
顾朝辞哈哈一笑道:“师妹这样说,我就不强求了!”
又看向郭靖道:“师弟,你得洪恩师栽培,敢问整顿丐帮帮务,造福于民的武林盛举,你参不参与?”
郭靖本来就对他造福万民的想法,震动到了,见他邀请黄蓉,心下甚为高兴,而今听到这话,立马一抱拳道:“洪恩师他老人家为了我,如今身遭大难。丐帮有事,我自然不得推却,只是副帮主之事……”
顾朝辞一摆手道:“好了,副帮主之事,那是我接掌帮主之后的事了,你能有这个想法,我就放心了!
只是我劝你一句,你可以事事讲信义,但他老人家的伤不行,当今之世,能救他老人家之人,只有一人耳!
等你处理好,你的这些杂事,来君山总舵找我!我就先告辞了!”
话音一落,振衣挥袖,身子一转,头也不回的去了,边走边长吟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哈哈……”
众人听得他声若龙吟,久久不绝,
黄药师父女两,见顾朝辞玩了,如此决绝的一手,神色俱极沮丧,对望一眼。黄药师轻轻摇了摇头,但见女儿眼神求肯,当即狠狠瞪了郭靖一眼。
郭靖接收到他那锐利如刀的目光,也知不是好事,不由挠了挠头,心想:“我是又惹着黄岛主了?”
黄药师看见郭靖一脸疑惑,重重叹一口气道:“可惜呀,可惜!”
黄蓉笑道:“爹爹,你就当我是去丐帮玩了,又有何可惜?我是你的女儿,还能被谁欺负了不成,你不必介意。”
黄药师看了女儿一眼,见她凝视着自己,目光坚定,缓缓道:“傻丫头,爹老了,又有几年可活了!”说到最后,语气又转森然,看了看郭靖道:“臭小子,你的命真好!”
又看向女儿,柔声道:“你就去丐帮玩玩,混它一个副帮主当当,那顾小子人又机敏,武功又高,但不是一个恋占权位之人,你这副帮主实则与帮主无异,如果实在玩的不耐烦了,就回桃花岛来!
丐帮副帮主,嘿嘿,好了不起!”
说着哈哈大笑,振衣转身,倏忽之间,笑声已在数十丈外,他青袍背影随即隐没。当真是去若神龙,夭矫莫知其踪。
郭靖现在总算明白了,原来黄蓉答应出任丐帮副帮主了。他心下很是高兴,本想说几句让黄蓉开心的话,可是他本就木讷,哪里知晓说什么好。
只是他一时之间,怎能想到,黄蓉只是见他被顾朝辞三言两语,诳进了丐帮,自己不得不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