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周成这个逼,还要他们关照,这不扯淡么?
蔡东凡怕不是觉得咱们老了,所以蛋好扯了。
两个人含着笑,点头应付着:“蔡主任只管交待,都好说,以后还得多劳烦蔡主任您多走动才行啊。”
米桓暗忖,蔡东凡的年纪虽然比他小。以前在圈子里不声不响,为外人知的是蔡东凡这个人的交际圈很广,听说喝酒很上头,酒品也不蛮好,可有酒就能喝,朋友多。
但如今看来,这个蔡东凡,却不止是表面听闻的这种混子,以后绝对是能够在沙市搅动风云的人。若能与之交好,保不准以后会占到先机。
米桓正想着。
没被全麻的覃元武却突然就插嘴说:“蔡主任,能不能辛苦你和周医生,去看看我侄子的情况啊?就看一眼都好?”
覃元武这话,让米桓和陈柯龙等人的神色立刻一变。
米桓立刻说:“覃元武,现在是饭点,蔡主任和周医生都饿着肚子,你说什么胡话呢?”
蔡东凡来这里,是为你覃元武而来的,不是来挨饿受冻的,你讲点道理和人情味好不好?
陈柯龙也是赶紧打岔:“蔡主任,周医生,想必你们已经是饿坏了吧?这都快六点了,我们赶紧去吃饭吧!”
手术已经进行了三个多小时。
期间周成差不多一直主刀,半刻没歇,断肢再植和断指再植术又不是清创缝合的小手术。
虽然速度快,但步骤可实打实地都做到位了。
早就累坏了,还要周成去做其他手术,岂不是不把人当作人,只是当作机器来使唤?
蔡东凡面色稍稍一沉,不过嘴上却玩笑似的问:“覃元武,你给我说句实话,这孩子是不是你的私生子?才让你对他如此上心?”
覃元武立刻信誓旦旦回道:“蔡主任,你可别乱说啊!这种可是非人伦之事啊?!”
接着语气变得稍微正式:“只是,蔡主任,我觉得,做这件事的是我兄弟,与小辈没关系。而且好在受伤的人是我而不是别人。所以?”
蔡东凡听到覃元武仍在解释些什么,便叹了一口气说:“覃元武,今天呢,我也就不多和你讲什么了。我就直接给你讲。”
“我来这里,全只是看着你的面子上,你哥你侄子是谁我完全不清楚。”
“也不知道他们平日为人如何,但我就憋着一肚子气。”
“之前毕竟是你开口了,我去了,看过了。”
“人不会死,但是腿很难说保得住。”
“你如今又让小周去看,我可以带他去,只是?”蔡东凡没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然后道:
“我这就带人去看吧。”
“小周,你跟我走吧。”
说完喊了一声周成,便往手术室外走去了。
“蔡主任,蔡主任,别生气。元武他。”看着蔡东凡的背影,米桓立刻上前作势拉了一下,不过并没有拉动蔡东凡。
周成跟在蔡东凡的身后,一语不发,任凭蔡东凡做主。
米桓然后走回手术室,对覃元武说:“元武,你这是何必呢?”
“蔡主任与你侄子并无诊疗关系,来这里就是全看你的情面。他本只与你交好,你大哥虽非故意,但做的那些叫人事?”
“你可想过,蔡主任若是提前到了,那么现在躺在手术台上的,就是他!”
“你这时还一而再再而三叫他去,不是强人所难么?”
“你非得把这最后一点人情,都浪费在这里了吗?”
覃元武沉吟了片刻,后叹了一口气:“米主任,这件事不管论谁对错,现在已经是这样的结果,我也无法再回临床,以后最多进到辅助科室里去。”
“离了科室,都不在一个圈子里混了,哪里还有什么人情交情?”
“我不看我兄弟的面,我也要看我还在人世的母亲面上,我也不能放任我侄子有保肢的机会不管的。哪怕只是一丝希望。”
说到这,覃元武的声色俱疲:“交情本来就有用尽的时候。不用也会慢慢淡掉。”
“蔡主任这一去,虽然从此之后可能再无瓜葛,但如此一来,我也问心无愧了。”
“我已然尽力,从此之后,再将如何相处,就再也不用背负什么了。”
“当年我成绩好,家里很穷。我哥辍学,让我去读书。这份债,背着背着挺累的……”覃元武语气平静,有一种恍然。
米桓听到覃元武这么说,就不多说话了。
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未经别家事,莫说人荒唐。
覃元武并不是个傻子。
陈柯龙则拍了拍覃元武的肩膀,道:“好好休养,不要想太多,你今日的手术,做得极好。”
“未必没有回归临床的时候。不要说丧气话,科室里的兄弟都会等着你的。”
“科室里还有你的位置。”
覃元武跟着陈柯龙一路十几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不说手术的技术多么精湛,但是做事可靠。
釜底抽薪的事情,陈柯龙做不出来,他愿意给覃元武留一个位置在科室里,坐门诊也好。
“谢谢陈主任。”
覃元武的道谢,陈柯龙并未往心里去,而是跟着米桓一起到了蔡东凡所去的手术间。
蔡东凡和周成,到了手术间的时候,就看到了,骨二科的人,已经是在截肢了,并且把右下肢的骨段都给截取了下来,如今正在做肌肉的收纳工作。
另一边,则是一个普外科的医生在费力地做着血管切开取栓术,但很明显,他满脸大汗。
周成此刻其实觉得肚子略有些空空,但看到此景,还是压住了饿意,问蔡东凡:“蔡老师,这边大抵是个什么情况?”
蔡东凡说:“术前检查有房颤,多发动脉栓塞,我回来的时候,最严重的就是左肾动脉的血栓。”
“万幸是没有冠状动脉及肺部的血栓,也没有进脑血管,不然的话,人也没办法救过来。”
“杨主任,左肾动脉的血栓,已经取出来了吗?”蔡东凡对周成解释完,就问普外科的主任,杨敏。
沙县一医院的血管外科,归于普外科。
而杨敏虽然只是普外科的主任,但是其实不论是胃肠、肝胆还是血管外科,都要搞,业务量看起来广,就是都不是特别精通而已。
杨敏此刻满头都是汗,转过头去对身边的人说,“给我来擦一下汗。”
助手连忙偏身用肩膀斜对着杨敏。
杨敏用额头在助手的后背左右蹭了蹭之后,才来得及回头对蔡东凡说:“蔡主任,左肾动脉的血栓取了,右边的股动脉处的栓子也取了,但是下游的血管仍不畅通。只能截肢。”
“现在这左下肢到底保不保得住,还说不准,我们在尽力地保。”
杨敏说着,稍微退了退凳子,然后扭了扭脖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今天的手术,耗费了他大量的体力和精力,此刻仍只是看在了覃元武这个同事的面子,在强行支撑。
这种房颤导致的血栓,产生的栓子颇多,术前行了cta。
周成走向阅片器旁看到。
果然左肾动脉和双股动脉以及股动脉的分支阴部内动脉、以及髂内动脉的分支阴部上动脉处,都有血栓。
股动脉的远方已然是无法显影。
这台手术,也是不简单呐。
杨敏已经取出来了左肾动脉和阴部上动脉的血栓。但阴部内动脉的血栓暂时还没取尽。
阴部上动脉和内动脉,血流供给的是小兄弟,如果这玩意儿没疏通的话,那后果也不会太好,但为了保命,也只能暂时先委屈一下小兄弟了。
蔡东凡点头,退了几步,到周成身边,问周成:“现在这个情况,你觉得可以保肢吗?”
周成问:“现在距离受伤几个小时了?”
如果双下肢的栓塞时间超过了六个小时,那么该截肢还是截肢吧,别再挣扎了,否则的话,软组织一旦坏死,裂解物和代谢物一旦随着静脉回归到血液循环,人就麻了。
这是再灌注损伤。
“四个小时多一点。”对面做完了清创,正在做截肢的骨科的几位大哥对时间把控比较精准。
“那还可以尝试一下,如果速度快,还是有可能的。就是血管再通的那一瞬间,可能要辛苦麻醉老师了。”周成客观地说着。
再灌注损伤,可不是开玩笑的,那是要死人的。
但这一关能不能闯过去,得全靠麻醉医生给力与否。
这会儿,那个负责麻醉的医生眉头狠狠一皱,说:“栓塞了五个小时后的再灌注,你是在给我出难题啊。”
“不过在疏通血管前,先给我说一声,也可以冒险试一下。”麻醉医生笑了笑,顶着压力说。
“洗手,上台吧。”蔡东凡对周成说了一句后,再在杨敏的耳旁低语了一阵。
杨敏闻言,转过头,问:“蔡主任,你说小周之前在你们医院有抢救过这种病人的先例吗?”
“是的!反正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截肢了。”蔡东凡解释着。
“杨主任要不休息一下,在一旁掠阵,就当是给小周看护了。也好行个周转。”
周成这年轻的小伙子,高强度做三个小时手术,都累得不轻,杨敏这般年纪,比周成持续手术的时间都要长,肯定也是累得够呛了。
杨敏也就点了点头,这个时候有人能够接替他,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只是自己科室里的这些小年轻,都太不给力,不让他放心。
这个周成?
不过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他现在取不出来左下肢栓子。
……
这孩子是因为打架受的伤,清创已经做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房颤,导致了多发栓塞。
而且本来创伤后,就会应激性的使血液产生高凝状态。
周成很快洗手上台,杨敏下了台,但是他组上的卜浩却还留在了手术台上帮周成的忙。
杨敏下台之后,找了个就近的凳子坐下,并未离开台面很远。
后背完全被汗水浸透,湿了一大片。
中央空调的风正吹而下,稍有点冷,却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周成一穿好衣服,戴上手套,就立刻到了杨敏的位置,看了看手术的进度。
股动脉的走形已经是暴露了开,而且股动脉的栓子已经是取了下来,现在正在做的是股深动脉的栓子。不过杨敏此刻暴露股深动脉的方向稍微有点问题。
周成接过几个助手手里的拉钩,一一作了更改之后。
用s拉钩更改了几个方向,立刻,似乎手术的术野一下子更加扩开了些。
见此,杨敏的眼神立刻一亮,在一旁感慨:“原来股深动脉暴露的时候,在这几个位置更好点。”
“蔡主任,你刚刚给我说这个小周能够做取栓术,我还有点怀疑,但现在,我是信了。”
能够如此清晰地知道该怎么暴露股深动脉,就证明他是真的理解了股深动脉的解剖,而且知道暴露它的解剖入路,不是在开玩笑。
蔡东凡只是陪笑,并没回话。
他也只听说周成做过了保肢术,并没有亲眼见证,所以心里还是有点忐忑的。
不过,周成把术野的掌控是真的很到位,同样的切口,但是周成做到了不同的暴露。
外科就是暴露得越宽广,术野越大,手术就越容易进行。
然后周成的双手拿着两把血管钳,不知道怎么搞的,就钝性破开了肌肉间组织,然后周成很快把股动脉的分支给掏了出来,因为已经扎掉了股动脉的近端。
因此,周成不担心大出血。
而且股深动脉是被掏出来的,像掏鸟那么潇洒的动作。
杨敏等人还未来得及反应。
周成直接拿尖刀就破开了股深动脉。
这速度看得周成正对面的卜浩心里一凛!
如果是他的话,绝对是不敢这么快地把动脉暴露扯出来的,股深动脉附近还有股静脉和股神经。难道是因为周成是骨科的,对这里的解剖极为熟悉,才敢这么大胆的么?
若非是看到了周成首先扩开了股深动脉暴露的视野,然后亲手看它把股深动脉给掏出来,估计他都要骂人的。
但?
现在的卜浩知道,自己在周成面前就是个弟弟,而且还和覃云的弟弟一样——估计勃不起来。
覃云就是患者的名字,也是覃元文的儿子。
周成用血管夹把血管的近心端夹住之后,周成并没有直接把股深动脉给剪断,而且切了一半口子,然后把导管给伸了进去——
看到这导管的时候,周成觉得十分意外。
这沙县第一医院很有意思啊,或者说是这个杨敏啊,很有意思,竟然在手术室配套有有八医院都没有的动脉取栓导管!
这玩意儿虽然不是什么高科技,但就比他用常规的器械取栓,那就要不知道要便捷多少倍了。
导管取栓术,是切开取栓术的一种工具性补充,是让手术变得更加简单了。
导管的尖端才入不过十秒钟,便稍微一旋转,周成就用球囊导管充了气,然后便回拉取出了第一块血栓条!
血栓条此刻已经稍微硬化,如同体积较小的黄鳝……
这掏黄鳝的速度,简直有点可怕。
周成对门的卜浩双手僵硬,紧紧捏住了s拉钩,手心里满是汗。
心里有一种假设,如果有这速度和精准度的从一开始就进行取栓术的话,恐怕这小子的两条腿可能都保住了。
然后看了看对门已经被砍掉的腿。
心思复杂——
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也是不得不承认的差距。
杨敏此刻的老脸通红,看了看脸色郑重的蔡东凡,立刻收起了轻视之心,再也不想是给蔡东凡面子之类的话了。
不过,杨敏和卜浩等血管外科的人心思各异时。
周成端详了一下取出了第一块血栓之后,眉头稍稍一皱!
便问:“杨主任,这看起来像不像是股深动脉的新栓子?”
如果还有新栓子不停地产生的话,那么之前做的cta就白费了,保腿的说法就不用再提了。
周成这么问的时候,卜浩的思路稍微有点歪了,想的是,不就是小了点么。
又不是你的小。
这是定势手术室的荤段子思维,平日里他肯定就讲出来了,但今天不敢。
看着看着也觉得直径又有点不对,股深动脉的栓子不至于只有这么小啊?
“颜色看起来也不太像,像是旋股内外侧动脉里的栓子吧,股深动脉没这么小。”周成端详了一阵,自言自语道。
杨敏:“……”
旋股内侧动脉是股深动脉的分支,血管管腔还要细一些,周成说得如此自然,你不觉得你的态度和语气稍微有点问题么?
但也不敢开口骂,只是精神一振说:“周医生能取出来股深动脉分支里的栓子,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啊。”
“以前周医生做过不少的血栓取栓术吧?”旁敲侧击,心里攒动看以后能不能以后让周成多来县一医院多走动。
“第一次用导管,以前都是用尖刀。尖刀切开取栓到不了这个位置,所以不太熟。”周成很自然地回复着,然后很快又把旋股外侧动脉里的血栓给‘抠’了出来。
真·抠出血。
嘿。
杨敏立刻翻了翻白眼,周成的话差点没把他当场送走。
合着哥们儿你还打算用尖刀切开取旋股内外侧动脉的血栓啊?
那您怎么不去做毛细血管动脉网的尖刀切开取栓术呗?
切开取栓术,一般仅限于大动脉。
而旋股内侧动脉是股深动脉的分支,股深动脉起自股动脉,股动脉起自髂外动脉,髂外动脉起自髂总动脉,髂总动脉之上,才是腹主动脉!
主动脉、髂总动脉、髂外动脉、股动脉、股深动脉、旋股内侧动脉。
这都是第六级的分支动脉了啊……
杨敏想打人,而且还想这样喜欢装逼的年轻人,但他又不敢打,只认真看。
周成再一次地取出来了血栓,不过周成根据这栓子的外观来看,他取出来的时候应该是刚好从中间把栓子夹闭了的,并不是完整的栓子。
所以可能还得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