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安处即吾乡,了解秦制以后,便发现秦制很完美,但完美的东西必然有着最大的缺陷,那就是心安。耿橘说的不错,举国上下,皆不安宁。天之道,其犹张弓与?大秦这张弓拉得太满了,会崩断的。”
人心,就是弓弦。
张执象比钜子多看了五百年历史,看过后世的黄金时代,更加深刻的见识过一次“拉弓如满月”,这张弓,秦始皇拉断了,后世也断过。
想要把弓拉得更满,想要射出威力更大的箭,那就需要弓弦有更好的韧性。
而这韧性,由人心决定。
你得需要温养弓弦,让它不断变得坚韧,更需要学会控弓,一张一弛方为道,张弛之间,又要确保弓在手中,由自己控制……
钜子却还是问:“何为心安?”
张执象答:“时代的变化,想必钜子已经看到了。秦时一家治田百亩,如今大明人均二三亩,是随着时代的发展,种田的能力反而变弱了吗?不是的。”
“是伴随着农具的提升,伴随着沤肥等技术的进步,伴随着水利工程的修建。”
“在精耕细作之下,粮食产量越来越多,可以养育的人口越来越多,而天下的田亩就只有那么多,不论怎么开荒,都是有一个极限的,人总不能打破自然的生态平衡。”
“然而,在畜力足够的情况下,在农具越来越好的情况下,大明的农夫,只能够种两三亩地吗?”
“并非如此。”
“那些佃户,哪个操持不了二三十亩地?越是大的地主,佃农之间合作耕种,效率还要更高。”
“实际上,伴随着土地兼并,这种集约式农耕越来越普遍,大量的劳动力根本就无田可耕,如今还能涌向各行各业,庞大的手工业也足以吸纳这么多劳动力。”
“但。”
“钜子明白的吧?时代正在飞速变化。蒸汽机的出现,足以改变世界的生产生活,只要有充足的燃料,机器将产生人力无法比拟的力量,让生产跨入全新的领域。”
“而随着技术的发展,人力被不断淘汰之后……”
“劳动力将降低到一个微乎其微的水平。”
“那个时候,秦制该如何改?钜子考虑过吗?在物质足够丰富,劳动力价值低下的年代,钜子以为人最大的价值是什么?”
“是私欲。”
“因为有私欲,所以对物质有着渴求,可以主动去购物,需求,才是最大的价值。”
“因为在那么一个社会当中,一个天才对于生产力的功劳是普通人的千倍、万倍,在那个普通人只用享受天才对于生产力的促进带来的成果当中的时候,公平又是什么?”
“那个时候,普通人能心安吗?天才又甘心吗?”
“在那个必然深化学习,要求每一个普通人都拥有更高精尖技术知识的年代,大秦那套对于人性人心压制的体系,能够匹配出社会应有的活力吗?”
“钜子。”
“时代是发展的,大秦……已经过去了。”
钜子的眼神变得很认真,他认真的听了张执象的话,认真的思考着文明的未来,相比于张执象来说,他对未来缺乏“想象力”。
他没有认识到在生产力得到长足发展以后,人类社会将会是个什么样子。
如今张执象点破这个,他便也明白了。
当一个社会,普通人最大的价值是需求的时候,功爵制……的确不合时宜。
反而是科举,更加有效。
“时代……”钜子念叨着这两个字,他沉默了一会,问道:“可以多描绘一下吗?你理想当中的那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