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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州城外十余里处的军营里,张行夜宴高士通。
营帐粗糙,便点起火把、火盆,在帐外团团设座;宴席仓促,黜龙军也是急行军过来,很多稍微像样的东西都是知世军之前从登州带来的,便加一些秋日瓜果充数;而且事情进展也太快,此次进军过来的,根本只有之前进攻北海的一半军队与张行所率本部,所以,参与夜宴的人数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多。
张行与白有思、雄伯南、单通海、王叔勇、牛达坐了一排,乃是坐西向东,算是背靠主帐坐了主位;高士通、诸葛德威和渤海军其他几个有说法的随行骑士坐北朝南,次尊的客位;而谢鸣鹤、王厚、房敬伯以及一个莫名其妙的唐百仁则是坐南朝北,这算是陪客;最后是王振、贾越、周行范、夏侯宁远、丁盛映、尚怀恩、王雄诞、贾闰士等一些头领大略坐了一排,乃是坐东朝西。
众人落座,居然也没有酒水,反而是上了一些冒着寒气的酸梅汤。
“军中不好饮酒,喝些开胃的便好。”张行举杯先饮,俨然毫无礼貌,放下杯子后,复又开门见山,更显得没有礼貌。“既然万事皆是孙宣致所致,那高公……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应对登州城与孙大当家呢?”
高士通刚刚喝了半口冰到扎牙的酸梅汤,此时闻言,差点直接呛出来,缓了好久,并趁机想了好久,这才诚恳出言:
“不瞒张公,我觉得孙大头领也是一时湖涂,若有可能,还是应该宽大为上。”
“这个可以待会再说。”张行不置可否,继续言道。“我的意思是,万事小心为上,此时毕竟是两军对峙,登州一日不能解除威胁,便一日要耗费军力,劳动人心……所以,总得有个确定的控制登州城的法子,再论其他。”
“所以,张公是铁了心要先攻城?”高士通当即苦笑。
“不是。”张行认真解释。“我是希望阁下能帮忙想到暂不攻城却又能彻底控制局面的好法子,好让孙大头领不生多余心思,以免义军相攻,血流成河。”
这事居然也要自己来负责吗?
高士通一时只觉得荒唐,但话到嘴边,却反而显得从容,似乎早有所料一般,端是没有失了大当家的气魄:“两个法子,一个是直接请雄天王走一趟,将孙大当家也请来。但这般请来,他未必心服……”
“若是要动粗,何必让房头领辛苦走一遭?孙大当家既然不来,也就不来了,何必用强?”张行微微摇头。“第二个法子呢?”
“第二个法子,只围住登州城便是。”高士通脱口而对。
“高大当家莫要开玩笑。”单通海忽然冷笑插嘴。“登州是总管州,州城从先帝征东夷那次就开始修,轮到当今圣人,三征东夷,每次都做了整修扩建,你们三家当日可是二十万众才围住了城……”
但单通海也是话说了一半便被打断——场中一人勐地起身,仿佛受到什么刺激一般,却又愤愤无声坐下。
众人诧异看去,赫然是知世郎王厚,也是莫名其妙。
单通海更是板起脸来:“知世郎何意?”
王厚此时方转过头去,恨恨言语:“暴魏无道,狗皇帝便是狗皇帝,为什么还要尊称什么圣人?他要是圣人,我岂不是至尊了?”
全场这才恍然,便是单通海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其余人有心解释一下,圣人其实跟皇帝一样都只是一个称呼,只不过流传在高层,不牵扯什么尊不尊的……但反而觉得哪里不对,因为这些东西似乎本身的确带着某种尊崇的意思。
而且,也有不少人觉得,皇帝到底是皇帝,如王厚这般反而失了体面。
“知世郎说得好。”打破尴尬的还是张大龙头,他再度举杯,遥遥来敬。“狗皇帝暴虐无度,狗官无德,东境河北被他们破家百万,这是血海深仇,将来若有一日落到我们手上,必然要千刀万剐的,不然造什么反?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咱们义军才应该吸取教训,尽量对百姓好一些,不要学他们欺压百姓无度……且饮一杯。”
单通海听到这里,终于举杯失笑:“张龙头说的极好……我张口皇帝闭口圣人,确实不够讲究,但好在此番进军晓得约束军纪、秋毫无犯,倒也可以勉强抵得过这个罪过了。”
说着,带头来一饮而尽。
王厚怔了怔,他便是再蠢也晓得对方是在嘲讽,但人在屋檐下,而且也确实理不清里面的道理,却也只能住嘴不语,低头喝下酸汤。
张行也趁势再度看向了若有所思的高士通。
后者会意,立即转回正题做了解释:“我不是说去直接围城,而是说绕过去,攻下更东面的登州大营!”
宴席上,一时安静了片刻。
高士通见状,只当是众人还不解,便赶紧解释:“登州北面是山,南面是海,西面又被张公堵住,只要阻断了最后一条向东往落龙滩去东夷的逃生通道,则万事大吉,孙大当家也就失了最后的计较了,万事只能服从。”
张行回过神来,含笑点头:“不错,我倒是忘了这一处……只是登州大营能安置数十万众,工事林立不说,许多建筑都是砖木石材所构,万一屯个一两万人,说不得反而要陷入麻烦。”
“没有人的。”高士通赶紧解释。“那边过去就是几百里的落龙滩,除了一些商队经过,并没有太多人,尤其是东夷那边又专门来人,让我们不要对商队收税,基本上便只有一两千人常驻了……”
“谁的人?”
“孙大当家的人。”
“那就好。”张行点点头,忽然看向对面一人。“王振,这个功劳给你了!唐头领也带一部知世军一起去,劝降也好,强攻也罢,速速拿下,封锁大营!”
王振也好,唐百仁也罢,各自精神一振,晓得张行这是在送纸面功劳,如何不喜?二人当即拱手,当场就从宴席上离去了。
不过,这般雷厉风行,也让高士通愈发不安起来,只是面上还在保持大当家的姿态。
“东夷人什么时候联系上登州的?”张行果然是片刻空闲不给对方留。
“一开始围城的时候便有使者过来的,雄天王当时在这里,也是知道的,后来登州落城,便经常派遣大小商队从落龙滩与海路并发来这里做生意,他们算是被大魏封锁了几十年,又经历了四次大战,什么都缺……”高士通顾不得吃一口菜,只是在桉后束手来答。
“除了要求照看商队,可有一些政治或者军事上的要求?”
“没有……不过,自古至今,东境河北都有往北地或者东夷逃难的传统,他便是不说,上下也都有不得罪他们,必要时逃过去的心思。”
“怪不得你会让我们先取登州大营。”张行哂笑一声,顺便看了看左右。
且说,刚才高士通出主意的时候,那个诡异的安静,其实并不是大家不懂登州大营的作用,而是大家都没想到,这位大当家这么老实,居然真的这么配合,说出了真正有效的针对登州城的措施。
这就好像砧板上的鱼肉教拿刀的人如何下刀一样怪异。
但考虑到眼下局势,黜龙帮既然表露出要放他一马的迹象,这么做反而显得足够聪明。当然了,辕门口那句话同样足够聪明。
只是人过于聪明了,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就好像当初他们选择避开河北官军扫荡那般,聪明是聪明了,还保存了巨大的实力,但是将来回去后,那些被逼到山里、湖里、海里苟延残喘的各路河北义军,会怎么看这几位当日那般聪明跳出火海的大当家呢?
而且,熬过河间大营精锐、幽州大营铁骑扫荡的义军,质量和能耐是在登州这里安乐的人能比的吗?
设身处地来想,张行自问若自己处在孙高两人的位置上,或许一开始也会来打登州,但接下来,最起码会跟王厚一样,以登州为后背,努力往河北老家发展……能救一家义军是一家,能打一仗是一仗,能消灭一点官军是一点。
至于王厚,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转回眼前,张行既然意识到高士通已经彻底屈服,便也不再留有余地了:“东夷那里卖粮食给你们吗?或者有没有要买军械?”
听到前半句,高士通立即摇头,后半句却又点头。
张行恍然,继续来问:“登州还有多少粮食和军械?”
“军械充足,刚刚打下来的时候,有足够二十万人装备的全套军械,但缺乏匠人维护整修。”高士通有一说一。“到现在,因为流失、贩卖、分发到外和卖给东夷人外,还能剩大约四五万套齐整的存货。至于粮食,都是陈米、陈谷,若是按照之前登州城十万人来算,应该还够吃三年。”
“粮食都在城里?”
“是……一开始有不少在登州大营里,后来也挪到城里了,但和军械一样都是三家分开的。”话至此处,高士通略显小心来言。“不过除了军械和粮食,还有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如木料、苇杆、皮货,许多都存在我把持的仓城里。”
“很多军械都在各部部众身上吧?”张行想了一下,继续来问。“四五万套是剩下齐整的?”
“自然。”
“府库要封存,留给我们。”张行正色来言。“但高公本部的军械物资,我们只是先保管……等高公率本部离开登州往北海到河口过河时,可以带走之前所有的随身军械甲胃,粮食也可以按照十万人的数量给够半年的,也就是城中存粮的六分之一。”
高士通大喜过望,这几乎是礼送出境的待遇了!
明明栈板之肉,还能有这个待遇,只能说幸亏自己主动来了,而且态度诚恳,反应迅速。
而与此同时,黜龙帮中许多人都有些异样,显然是觉得张行太大方了,偏偏又不好在这个场合质疑这位大龙头的决断与权威,实际上,既来到登州城外,根本没几个人有资格质疑这位大龙头……但这不耽误包括白有思在内,许多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张大龙头几眼。
“至于带走的人数。”张行想了一想,继续来言。“渤海军可以全部跟你走,平原军也可以交给你……”
高士通何止是惊喜,简直目瞪口呆,但聪明如他,立即就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那孙大当家……?”
“我们黜龙帮定了规矩,登州这里坏了规矩,便是说因为义军同属一家,因为要讲大局,因为想少死人,因为知世郎与高公都是知错就改的好态度,可规矩就是规矩,不给天下义军立下规矩,我们黜龙帮怎么当这个天下义军盟主?”张行缓缓道来。“而现在,我们已经仁至义尽,孙大头领却依然不来,那便要请平原军来帮我们立规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