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福叶的情况让沈钰渊多少有些揪心。
毕竟这患者给他印象太深刻了，现在不打这个电话，一上午的门诊估计都很难用心起来。
岁数大了，容易忘事儿，沈钰渊今年83岁，当初评选首届国医大师的时候，他只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位。
现如今……那些老哥哥、老姐姐相继仙逝，留下他依然奋斗在第一线。
眨眼间，国医大师已经评选了第四届了……
而当初首届国医大师当时全国有五十人，现存的……可能不足二十。
沈钰渊没想过靠着国医大师这个名头去争取多少利益，他只想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能把脑袋里装的东西，尽可能的传给后人，而不是带走……
中医，是个苦功夫，没有足够的时间和临床经验，很多东西是难以琢磨透彻的。
沈钰渊之所以主张举办这一次的青年中医人才培训计划，就是希望青年中医可以崛起。
虽然民间中医世家不少，各家都有珍藏，每家都有理解，但是……鲜有人能拿出来倾囊相授。
沈钰渊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不是死在抢救台上，而是死在那一张方寸讲台之上。
也算是完成蜡炬成灰泪始干的美梦。
想到这里，沈钰渊嘴角总是泛着笑。
说话间，沈钰渊拨通了黄益平的电话。
“老黄，忙呢？”
黄益平：……
“你换个称呼，我们还能继续聊天……”
“说了半辈子了，不要叫我老黄，”
“啥事儿！”
沈钰渊呵呵一笑，两人拌嘴也拌了几十年了，乐此不疲：“你刚从源城市回来，我跟你打问个事情。”
“伱知道源城市人民医院吗？”
黄益平一听这名字有些熟悉啊，一回想，顿时想到了，陶训义，那个精通温病的隐藏高手，不就是源城市人民医院中医科的吗？
黄益平嗯了一声：“知道。”
沈钰渊一听，紧接着问了句：“那你知道，这源城市人民医院中医科有什么了不起的人吗？”
黄益平一听，顿时来劲儿了。
你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呵呵，当然有！”
“我告诉你，沈钰渊，哈哈哈……你绝对想不到，这个地方，卧虎藏龙！”
“中医科的主任，他的老师，叫做陶训义，陶一手！”
沈钰渊对于陶训义这个名字不陌生，中医领域就这么大，但凡有点名气的，他可能都听过一些。
“哦？！陶训义的学生？”
“难怪……”
黄益平神秘一笑：“你要真把他定义为陶训义的学生，你可就狭隘了。”
“这个杨鸿年杨主任，虽然只有四十多岁，但是对于中医的理解极为深厚，甚至对于温病的理解，就连我都要拍手叫绝。”
“对了，你打听这个有什么事儿？”
说完之后，黄益平好奇的问了句。
沈钰渊也没有隐瞒，直接把庞福叶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黄益平顿时瞳孔一缩，深吸一口气。
看来……这个杨鸿年，比起预料的，还要厉害啊！
就连沈钰渊治不好的患者，他都敢拿去治疗，这可是真的大心脏啊！
子宫出血不止，生命垂危的患者，看过了协和华山……这些医院都不敢收了。
一个源城市人民医院中医科，不入流的小地方竟然敢收。
凭的是什么？
莽撞？
当然不是！
自信啊……
看来，自己还是有些小看了这个杨鸿年了。
可惜，可惜……
黄益平忍不住摇头叹息，上次没有拉住杨鸿年好好聊一聊，而陶训义这老家伙直接先醉为敬，啧啧啧……
这个晋省，卧虎藏龙啊！
看来……还得去一次啊。
“老沈啊，这个杨鸿年，看来比起我们想的还要出彩一些。”
沈钰渊也开始面色凝重起来。
这杨鸿年能得到黄益平这样的评价，属实不已啊。
这一番能力，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晋省，竟然出了个了不起的人才？
而且还只是西医院的中医科！
一时间，沈钰渊对于杨鸿年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了。
“对了，这一次的青年中医人才培训考核什么时候开始？”黄益平忽然问了句。
沈钰渊直接说道：“下周六日开始考核。”
“怎么？你有推荐的学生？”
黄益平想到了陈南，不过……他没有直接说，而是笑着说道：
“我觉得，这一次考核，我们可以去晋省看看。”
“说不定能碰见个像样的人才呢。”
“晋省中医世家不少，孙王李赵孙这些底蕴不错。”
“咱们去监考去？”
沈钰渊一听这话，顿时也来了兴致。
“好。”
“到时候，你可得给我介绍介绍杨鸿年这个后起之秀。”
“希望他跟你说的那样厉害，不要让我失望……”
黄益平呵呵一笑：“当然不会！”
此时此刻，在办公室内的杨鸿年忽然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皱眉看了看空调：“温度这么低？”
这赵贱勇该不会是想要冻死我，然后独占陈南吧？
哼哼！
做梦！
不过，杨鸿年要是知道黄益平对自己这么有信心，到时候见面的时候，高低得给自己整个不在场证据。
现在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声，早已在伟大的首都传播开来了……
……
而这几天，陈南除了在观察庞福叶的病情之外，并没有去忙别的，而是在积极准备即将到来的中国中医青年人才培训班。
这一次，他可不希望自己输在笔试上面。
前两天，医院的编制已经下来了，和陈南正式签约，成为了源城市人民医院的一员。
然后张培元给告诉了陈南一件事情，让他积极准备这一次的青年人才的事情，医院这边也会大力支持他。
这让反倒是让陈南感觉到了不少压力。
现在大家都在支持他，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在笔试上面落选了，这就太尴尬了。
因为青年人才培训是首届，而且公告还没有出来，具体考核的事情只能参考国家优秀中医临床人才培训班。
这样一来的话，就是分为笔试和面试两个环节。
晋省有两个名额的话，会有十个人进入面试阶段，一比五的概率，然后面试之后，出最后的结果。
参加报名的人数，这一次肯定少不了！
作为首届培训班，中国中医药管理局这边十分重视，而大多数能得到内部消息，可以报名的人，也很珍惜这个机会。
参加工作以后，就会发现一件事儿，任何国家性质的培训班、奖励，都会和今后的评优挂钩！
比如你是副主任医师，现在想要做主任，可能分到科室的只有一个副主任的名额，但是……却又有四名同等资历的人和你竞争，这个时候，这些国家性质的培训班和进修等就有了加分的意义。
所以，陈南已经可以料想到后续的难度，绝对是地狱级的！
全省他娘的四十岁一下的中医有多少？
想到这里，陈南就忍不住多了几分压力。
庞福叶的事情，正如医院管控的控流，所以没有太多反响和声音。
但是……这几天赵建勇每天细心的观察下，陈南看得出来，患者的症状在逐渐的缓解。
如果按照模拟器来看话，患者今天……会流出掺杂血肉的脓血，或者败血。
在这之后，患者的身体，才会发生关键的转变。
想到这里，陈南转身对着正在写病历的赵建勇说道：“赵主任。”
赵建勇连忙走了过来，手里拿着笔跟纸，活脱脱一个刚进医院的住院医形象。
刘泉见状，忍不住瘪了瘪嘴，这个老舔狗！
竟然叛逃出了“反陈”队伍。
真无耻！
他殊不知，赵建勇在第三层，打不过就加入。
有比躺赢更快乐的事情吗？
当然没有！
陈南说道：“你一会儿去叮嘱患者，现在开始垫上尿不湿，而床上也铺上隔尿垫，最好这几天的裤子换成宽松的。”
赵建勇一愣，连忙点头：“好的！”
不过，他还是有些疑惑。
“陈主任，患者现在不是不出血了吗？为什么要还需要做这么多准备？”
“而且……患者什么时候进行补血？”
陈南笑了笑：“旧血不去新血不生。”
“补血应该有，但是……还不是时候！”
“明天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陈南没有多解释什么。
赵建勇满脸疑惑的点头答应了下来，在《陈南日记》上把陈南刚才说的话写了下来，不过，后面加了一个“？”
显然，赵建勇有些搞不清陈南的意图所在。
就在赵建勇忙活的时候。
中医科的大厅内却闹腾了起来。
“你们什么医院啊！”
“就是！”
“吃了药吃出问题了，现在没有人管一管？”
“信不信把你举报了！”
“就没有一个负责人吗？”
“出来个管事儿的啊，没有人我们就去医务科了，就去找你们院长去了！”
……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围观的患者也越来越多，众人顿时纷纷走了出去。
陈南也放下杨鸿年的笔记，跟了出去。
赵建勇此时安顿完患者只有，听见声音立马跑了出去。
“怎么回事？”
“我是中医科副主任，发生什么事儿了？”
此时此刻，护士站外面的大厅内站着夫妻二人，而一旁还坐着一个六十多岁的男子，面色神情有些萎靡。
男子看见赵建勇出来了，连忙掏出门诊本递了过来：
“你给看看！”
“这是你们科的医生给开的药方。”
“现在我爸吃出问题来了，怎么回事？”
“昨天上午抓的药，结果我爸晚上喝了一次以后，就开始拉肚子。”
“这不是胡闹呢吗？”
“今天找到了门诊，那医生也不在！”
“这件事儿，总得有人管一管吧？”
男人的声音有些着急和生气，毕竟是自己父亲出事儿了，当儿子怎么能不生气呢？
赵建勇拿过门诊本子一看，顿时皱了皱眉头。
因为开药的人不是他，也不是科室的工作人员。
而是“余致富”
这就让赵建勇有些皱眉了。
“你们和余主任联系了没有？”
男子皱眉：“联系有啥用啊！”
“本来吃的好好的，原来就是这样的一个方子。”
“他说现在赶过来。”
而赵建勇闻声，拿起电话，拨通了余致富的电话，一边安抚患者说道：“好的，你们别着急，这件事儿，肯定给你们解决。”
这个时候，余致富电话接通了，赵建勇走到一旁去开始沟通和说起来这件事儿。
余致富内心同样慌得一批。
说实话……他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再说了……他麻黄就只用了6g，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反应呢？
这不应该啊！
而且，方子里还有苍术，这本身就是健脾利湿的药物，根本不应该会出现窜稀这种事情的啊？
患者本身就是一个脾肾阳虚水泛的症状，他开药的时候，大多数都是补益脾肾的方子。
这边，余致富匆匆就朝着医院走去。
陈南看见是这种事情，也没有出去，毕竟……这种事情，不应该现在拿过对方方子来指出毛病所在。
这影响不太好。
余致富着急忙慌大汗淋漓的到了医院，差点虚脱。
虽然住的不远，就在医院小区，但是……这大热天的走过来，对于七十多岁的余致富来说，也是一件难事儿。
赵建勇看见余致富，连忙走了过去：“余主任，你的患者找上门来了。”
“你小心点吧！”
余致富当然清楚赵建勇在说什么。
他调整了一些呼吸，笑吟吟的走了出来，面色和善，做好了跟患者好好交流的准备。
但是……
话还没有开始说，就被对方指着鼻子说道：
“你昨天信誓旦旦的告诉我们，说这个药物吃多了没有问题的！”
“现在好了，吃出问题了吧？”
“我爸昨天窜稀一晚上。”
“他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出点事情怎么办？”
余致富看着周围围观的众人中有不少医生，脸色有些难堪。
毕竟，这真的是丢人丢到家了。
虽然退休不来病房了，但是……当时这些大夫，还是他带进来的。
余致富当时出了名的严肃。
现在被人指着鼻子骂，内心多少有些不开心。
而且……刚才他正好看见了回到病房的陈南，自尊心再次受到了打击。
这几天，他的患者一次次的被陈南吸血，说实话本身就有些恼怒。
因此，说话的语气也重了几分！
“给我看看？”
“我这个方子里，根本没有拉肚子的药物啊。”
“而且，大黄只有6g，完全不可能窜稀的。”
男子把本子递给对方：“你自己看！”
“你自己开的药物，自己不清楚什么问题？”
余致富拿起方子，怎么也看不出来这里面有什么东西。
麻黄、苍术、茯苓、陈皮……肉苁蓉、枸杞、桑寄生……大黄。
除了6g的大黄之外，根本没有其他药物可以导致泻下。
麻黄是用来利水消肿的。
他和苍术搭配，是可以有效的利水消肿，作用不错。
越看，余致富越觉得自己的方子没有任何问题。
对于患者的疾病，肯定是有效的。
“你回去把麻黄去掉，就没事儿的，你买的是免煎药，问题不大的，我早晨已经跟你说过了。”
“怎么可能有事儿？”
患者听完之后，顿时恼怒：“麻黄已经去掉了，但是拉的一点没有少！”
“你要是觉得没有任何问题，我们就去医调委！”
“这出了事儿，你却想要逃避责任，哪儿有你这样的医生啊！”
“都七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能这样呢？”
看着外面愈演愈烈，陈南坐在办公室也坐不住了。
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出来以后，患者面红耳赤的盯着余致富。
就在这个时候，陈南走了过去：“把方子给看一下。”
此话一出，瞬间引起了周围众人的注意。
余致富瞪着眼睛看着陈南，脸色难看。
这一下，彻底他妈的丢人了！
“你是谁？”
赵建勇在一旁介绍到：“这是我们科室的业务副主任，他的水平很厉害。”
“你把方子给他看看，或许他能找到一些问题呢。”
陈南点头：“嗯，给我看一下吧。”
“如果不能吃的话，就把药物停掉。”
“该退的药物，我也负责给你签字，能退掉。”
“放心吧！”
听见陈南的话，男子这才把方子递给了陈南。
陈南现在的中药水平和方剂水平已经达到了专业级，水平比起一般的主任要厉害一些的。
余致富的水平，算不上有多高，但是绝对是在常规水平之上的。
但是，根本打不到专业级。
按照系统评判来说的话，专业级的水平，已经超过了主任医师的水平。
专业级的方剂学，就超过了专门研究方剂的主任水平。
这样的能力，拿出来是没有以一点问题的。
果不其然！
陈南看了几遍方子之后，瞬间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正如患者说的那样，即便是去掉大黄，依然会导致泻下。
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陈南也没有直接说，而是看向男子：“患者是谁？”
男子一愣，指了指一旁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我爸！”
陈南点头，走了过去：“老人家，我给你把把脉，你把舌头伸出来我看一下。”
病历本上有患者的主诉现病史问诊比较详细。
如果舌脉没有问题的话，方子整体，其实是方向对了的。
就是补肾健脾燥湿。
而老人之所以大便不太好，也不应该用大黄。
说话间，陈南开始把脉察舌象。
这个时候，余致富有些不服气的看着陈南，他并不认为，陈南有多少的实力！
所以，内心也是赌这一口气。
他自认为自己的水平不差，自己开的方子，你一个小小的陈南来指手画脚，这让余致富心里不爽。
陈南看着老人的舌象，舌淡且暗，舌体胖大，有齿痕，水滑苔。
脾肾阳虚没错。
脉象和舌象也很一致。
看来，就是自己刚才猜测的问题。
想清楚之后，陈南站起身子，对着余致富说道；“有红笔吗？把笔给我一下。”
余致富连忙点头，从口袋掏出一根红笔递给陈南：“给。”
陈南现在不管病人之后，他的红笔也“丢了”。
没错！
在医院，什么东西最吃香了？
绝对是笔。
各种笔！
你要是在科室办公室的桌子上放一百块钱，就是放一天一周都不一定能丢了。
但是……
你要是把你的笔放在桌子上，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顺走。
嗯，一不小心顺走。
因此，药代每天要做的工作，就是给科室提供一大堆的笔，这家伙……俨然就是科室医生交际的“硬通货”。
比起奶茶烤串都要实在。
看见陈南要红笔，余致富顿时瞪大眼睛，想要说话。
但是……他忍住了！
他要看看，陈南要干什么！
陈南这个时候，笑着对着男子说道：“方子没错，对你父亲的情况，挺好的。”
“药物买了，也没有必要退。”
男子着急说道：“怎么可能！”
“这明明已经出问题了，还说没问题。”
“你这是偏袒自己人吗？”
陈南摇头一笑：“方子是没错，药物也挺好，但是……剂量得改一下。”
说话间，陈南用红笔在门诊本子上画了几个圈。
麻黄，原来是6g，苍术是9g。
而陈南则是直接把苍术加成了25g！
随后，他又把大黄，改成了1g。
再后，陈南又画了一个圈，在肉苁蓉上面。
这是一味补肾壮阳，补益精血的好药，但是……呵呵……余致富给对方开了15g。
陈南摇头，改成了12g。
随后，递给患者：“这几味药物，你按照这个吃就好了。”
“如果吃出问题来了，可以找我。”
“我是科室副主任，我叫陈南，你记住我的名字。”
男子愣了一下，不由得皱眉。
看着红笔修改的痕迹，有些半信半疑。
而此时，赵建勇连忙拿过本子，拍了个照片。
他的《陈南日记》以及收集了二三十个病例了，足够一本书的厚度了。
看完陈南的修改痕迹之后，赵建勇虽然有些不解，但是……还是拍照记录了下来。
余致富见状，也是连忙拿过方子看了起来。
这一看，陈南竟然没有修改自己的方子，而是修改了剂量，顿时皱了皱眉，拍了个照片。
余致富想要说什么，但是……却没有说出来。
他眯着眼，当然有些觉得陈南是在吹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