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为什么忍辱负重,不是因为什么和其他将领串通,更不是因为什么常人无法理解的原因,只是如此,小人,小人也。
这个心眼多的小人,见了太多的招魂铃,见了太多的娶不到婆娘战死沙场的袍泽,见了太多无人照顾的孤儿寡母,他不想活成这样,因为他有老婆,有孩子。
所以,他要升官,升到至少六品,才能拿足额的俸禄,用这些俸禄,养活妻儿老小,仅此而已。
“把甲胄脱下来。”
楚擎抬起头,命令似的口吻。
薛夔没问为什么,解开甲胄,露出里衣。
“脱光。”
薛夔,脱掉了里衣。
“裤子,也脱掉。”
不少人探马和禁卫走了出来,薛夔面如常色,脱下了裤子。
楚擎的眼眶,不经意的跳动了一下:“几道。”
“忘记了。”
“数。”
“唯。”薛夔低下了头,看着腹部一指长的伤疤:“一。”
望向了大腿膝盖处的伤疤。
“二。”
望向了少了尾指的右脚,薛夔抬起头:“算吗?”
楚擎咬着牙关:“算。”
“三。”
转过头,薛夔的姿势有些滑稽,伸手,摸向后背。
他的确忘记了,忘记了身上究竟有多少条伤疤,最初,他只是疼,下雨疼,刮风疼,几处疼的地方,几处伤疤,到了后来,全身都疼,无法数了,也懒得数了。
昌贤走了过来,强忍着眼眶的泪水:“三、四、五、六、七…七…七!”
所有人都沉默了,八条伤疤,一个少了脚趾的右脚。
楚擎站起身,弯下腰,捡起薛夔的甲胄和衣服,仔细的抖落了上面的黄沙。
黄沙,似乎永远抖落不掉,就如同薛夔那些深可见骨的伤疤,也永远无法愈合一般,更如同,干冷的边关,无时无刻不摧残着薛夔的身躯一般。
伤口,愈合了。
可见了风,便疼。
这些伤疤,就是薛夔能够堂堂正正说出自己是小人的缘故。
楚擎为薛夔穿上了衣服,穿上了长裤,佩戴好甲胄。
薛夔只是静静的站立着,如同一个人人摆弄的木偶,麻木的木偶。
“我不杀你了。”
“谢大人。”
楚擎拍了拍薛夔的肩膀:“愿每一名边军,都如你这般,小人,小人也。”
只因这一句话,薛夔终于忍受不住,失声痛哭,突然跪在了地上,双手,捧着脸,失声痛哭着。
可薛夔,却不知为何而哭,或许,是忍的太久了吧,也或许,是只有哭,才能让他知道,自己,还是个活着的人。
楚擎只是轻轻拍打着薛夔的肩膀,不停的拍打着。
哭声、铃声、风沙声。
统领、皇子、小人也。
这便是边关,边关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