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澹澹一笑,回说道:“君子之闻道,入之于耳,藏之于心,察之以仁,以天下之忧为忧,以天下之乐为乐。若说我心中没有伤感,自然是假话。可人到底不能以情意行事。既然关中没有大乱,说明百姓尚且安好,可见陛下对我的教导也算听进了几分,我也足以聊以自慰了。”
庞统显然有些错愕,面孔上渐渐露出惭愧的神情。而在一旁的吕乂插嘴说:“怎能说百姓安好呢?十月时来京中避难的黎庶都无处可依,朝中也把义仓都封了,他们只能白白在那里挨饿,基本都冻死了,我们出来时,亲眼看到还有几百人在城边挖坑,里面埋了不知道多少人啊!”
陈冲默然无语,房中青年见他露出哀色,也都噤声不敢多言。陈冲良久后才错开话题问说:“既然不少人都去了荆州,你们多是荆州人,为何还留在此处呢?我听说刘景升广开学宫,声势不输西京呢!你们若回襄阳,想必家人也安心吧。”
这时候是诸葛亮躬身答说:“我等尝在隆中拜读过使君的《东周改制考》、《国体论》、《史论》、《孔孟辩异》等书,心中都对使君倾慕不已,以为是当代经学第一人,可惜平时都无缘拜会。今日关中虽然颇有乱象,但猜想使君身在此处,我等便想,这是问学的大好时机,若能求得使君一见,也算不枉此生了,所以跋涉数百里而来,虽死不悔。”
陈冲不料是如此回答,奔波千里是为求学吗?他随即在心里恍然:是啊,人的一生有多少困惑啊!为学生答疑解惑,让他们少走一些人生的弯路,不就是老师被尊敬的理由吗?能为此而来,并不奇怪,青年就是因为往往不顾名利才能被称为青年啊!
只是他又忽然想起徐庶来,元直战死在渤海,不知道曹操会不会为他立碑呢?徐庶在颍川还有老母,自己又该怎么回答呢?自己心中也有极多的疑问,又能去找谁来解答,来做我的老师呢?
陈冲花了好一会儿,才将脑海中的纷乱杂念除去,抬首对孔明等人笑说:“当我的弟子,常人都以为是官场之上的坦途,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其余人见陈冲如此郑重其事,心中都有了些许胆怯,还是邓芝小心问道:“不知使君所言,意指如何?”
“你们可能吃苦?”问完这一句后,陈冲慢慢说:“此次关中再起兵戈,恐怕战事四五年内都停不了了。若做我的弟子,恐怕要时常随军,要紧时,还要上阵杀敌。地方若有乱事,恐怕也要你们去安抚济难。而且为了避嫌,即使事做成了,事后赏封都会减半,事不成,恐怕要加倍处罚。既如此,你们也愿意吗?”
众人一时哑然,还是诸葛亮问说:“使君是与我们一样吗?”
陈冲微微颔首。
诸葛亮便笑说:“有使君为我等榜样,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我等前来此处,正是相信使君所谓方是正道,定能澄清玉宇,平定九州。”
陈冲反问说:“若是不能平定天下,便不行君子之道了吗?”
诸葛亮闻言一滞,陷入沉思之中,还是庞统说:“使君所问,就不是我等草莽能知晓的了,只有日日践行,才能有所回复。”
陈冲莞尔,知道自己已经有些刁难了,便摆手说:“能被人尊为先生老师,不止是你们的愿望,也是我的夙愿啊!”言下之意,是愿将他们都收入门下。
青年们大喜,纷纷向陈冲行弟子礼。陈冲受过之后,问他们说:“入我门前,我先想问问你们,平生都有什么志向。”
有说是想为刺史安抚一方百姓的,有说想做将军为国家灭胡平乱的,一时间房中言语纷纷。陈冲见庞统诸葛亮都没说话,就问他们说:“你们两人的志向呢?”
庞统犹豫片刻,说道:“若能如老师一般,为天子之师,以一言化万民,治现世而传百代者,是我所愿也。”众人闻言,皆惊叹。
轮到诸葛亮时,众人目光灼灼,不料他想了许久,最后却说:“我还没有想好,还望老师莫怪。”
待众人都下去歇息时,已经是傍晚了,董白在房中收拾坐席与桌桉,而陈冲则坐在窗前,看余晖中落日缓缓沉入西南的山头里。董白与他轻声说:“你那些新学生里,就属孔明看上去最一表人才,不料却说不出志向,真是奇怪。”
陈冲没有立刻答话,而是看着天空渐渐呈现出青黑色,山头也变得隐隐约约。当西边的天空露出几颗依稀的星光时,他才接着说道:“这很正常,不轻言志向,才说明将志向放在心中啊。这些人里面,多的是俊才捷才,庞士元大抵是奇才,但只有诸葛孔明一人,是真正能够成就不朽功业的雄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