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兴四年的八月中旬,在天子诏书下,汉军与袁军和议。正如此前约定的一般,袁军每拆一营南归,汉军便紧跟着拆一营北退,虽然这般撤军用时不短,但也确实令人放心,河北紧张的大战氛围也因此削弱了许多。
虽说诏书令霸府议和撤军,但刘备自己却不急于回去,毕竟距离全军撤完还大约有半月时光。而目睹着全军将士因能归乡而产生的放松神情,刘备也很难不生出几分感触。于是他决定回家乡看看。
屈指算来,自光和四年(公元181年)离开幽州后,刘备已足足有十五年没有归乡过了。人生能有几个十五年?人生又能有几个故乡?回答不言自明。当刘备兴起这个念头,再看周遭的山与水,其中的意味也就全然不同了,这是家乡的山与水啊!秀林的高木多为他砍伐殆尽,巨马水的周遭也因他挖出了数条深堑,即使是广袤无垠的大地,此时看起来也伤痕累累。这让他情不自禁产生了一种自责的情绪,好似自己亵渎了什么。
而后刘备一个转念,又想到自己来涿郡也有近两月,却全然没有回乡看过,乡人们会怎么看他?会不会私底下说自己薄情?这个念头很快占据了刘备的所有思绪,他坐立不安,食不甘味,当即就派人去给在沮阳驻防的张飞传信,让其把防务转交给段煨,迅速前来涿县。
虽然相隔数百里,但张飞也能体会兄长的心情,他收信后不过一日,便骑着紫霜马赶完了三百里的路途,见面便问兄长说:“大哥,我们怎么走?”
刘备显然都想好了,他给张飞递上刚热好的饭食,边看他吃边答说:“先去修武里,待两日后,我们再去桃阳里,去看看伯父。”张飞知道回乡不易,点了几下头便继续狼吞虎咽,吃完了就趴在桌案边,只歇息了两个时辰,便精神抖擞地要求起行。
幕僚们这时才得知刘备要回乡省亲,荀攸提议他多带些护卫,刘备却笑着婉拒了,说自己身边有翼德在,当年桑干大战,他全军覆没,鲜卑有数千骑追赶,是翼德背着他逃出生天,现在只不过是回一趟乡祉,有什么可惧的呢?
次日,他俩人身着猎装,各带了一匹马,些许财物,两把佩剑、一弯弓袋还有一合箭囊,便启程回乡。如刘备此前所言,他们第一个目的地是修武里。
修武里是刘备的家乡,隶属涿县白水乡中丘亭,地处涿县南郊约八里的地方。其实就是一个约有百来户人家的村子,光看布置,修武里在乡亭之中可配得上一句富贵,坞堡、乡祠、书院、马廊、酒垆一应俱全,但真说及乡人的自傲之处,还是里中的里民姓刘的多达三百人,皆是中山靖王之后。
比如刘备正勉强走着归乡的路,远远地看见修武里的坞堡时。忽然遇到四个男童,他们赤着脚在阡陌间嬉闹追赶,手中挥舞着木剑,身上的麻衣占满了泥灰,但笑容极为灿烂,胜过夏雨过后的菡萏。刘备俩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时,孩子们瞪大了眼睛,不自觉地停下来调转方向,跟着两匹宝马的尾巴,为首的男童问刘备说:“客人是游侠吗?从何处来?是要到我们里吗?我们这里都是宗亲之后哩!”
剩下几个男童想抓留影的马尾,这让黑龙驹有些许不适,刘备抓着它的脖颈安抚情绪,而后用久违的乡音对孩子们玩笑道:“我就是县里人,专门来这里找人呢!”
“找谁呢?”
“刘元起。”
为首的男童一下蹦起来,高声说:“啊,我知道了!你是大将军的人!”他见刘备的神情紧张,以为自己猜中了,立马笑了起来,自豪说道:“元起爷听说大将军来了,整日都说,大将军一定会回乡看看。但叔伯们都说他昏了头,玄德叔做了大将军,已经是神仙中人了,十五年都没回来,怎么还会回乡里来,肯定是派人接他过去!”
说罢,他用祈盼的眼神看向刘备,寻求他的认可。刘备说不清楚心中是何滋味,只是含笑对男童颔首,问他道:“你说得这么清楚,是乡里谁家的孩子?”
这男童自豪说:“我名叫刘邈,刘仲明是我父,刘子敬是我爷,说起来,大将军还是我的四代族亲哩!”
刘备闻言吃了一惊,不意他竟是叔父刘子敬的孙子,他不禁打量着刘邈的面容,明明这孩子才六七岁模样,样貌没张开,和叔父半分也不像,但渐渐地,叔父那时而严厉时而小心的面孔竟从中浮现出来。他又问剩下三个男童的出身,其中两个的父亲都是自己的儿时玩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