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嵩注视他良久,才缓缓将视线收回信笺上,他细细看了两遍,而后将信纸投入烛火中,看纸张蜷缩着燃成点点灰烬,皇甫嵩对王允说道:“子师,今日之事便当从未发生,你不过是前来探友,我不过是偶尔一叙,更无他事。”
皇甫嵩拒绝地如此之速,如此不留余地,是王允未曾料到的,他沉默少许,低声对皇甫嵩说:“如今天下瓦解,四海倒悬,国家陷入这般境地,董卓罪不可恕!朝堂上下,欲食肉寝皮者不可胜数。可我等苦于无有兵众,因此才让董卓如此猖狂,如今他昏聩不治,以义真为车骑,这正是救国的稀世时机啊!义真怎能坐视?”
皇甫嵩闻言便知,此前劫持天子一事,定有王允指使,他不愿参与其中,但他也不愿与其交恶,只说道:“子师,事情不是你想的这般容易,还未到时候。”
王允见他面露敷衍意思,心中不忿,纵然低声说话也带了三分怒意:“能夷篡国之贼,除邪害之患的,除去车骑外,还有谁人能为呢?尔食汉禄,却不忧心君父吗?”
这番言辞大为诛心,但皇甫嵩仍然心平气和:“嵩本凡人耳,但为人臣尽人事,何敢妄测天意?”
他见王允怒色更胜,继续解释说:“如今长安上下,宫省内外,皆是董卓私军。嵩虽名为车骑,又能调谁襄助呢?无非出谋划策而已,实则无调兵之能啊!子师,谋杀董旻一事,确是难为至极。何况董旻待我等尚算有礼有节,若你当真刺杀成事,城中近万兵卒不从军令,愤杀公卿,涌攻朝堂,长安城中又有几人能得生呢?”
王允常以为兵卒不过木偶,令行禁止不过等闲,此时受皇甫嵩一番点拨,这才恍然大悟,也听得大汗淋漓。他再思量片刻,想不到驳斥皇甫嵩的言语,又担心他前线大破公孙瓒军,于是问他道:“车骑此去,若是扫平六合,廓清宇内,有几分把握?”
皇甫嵩即答道:“平心而论,实无把握。”
王允闻言甚是满意,但神色仍做忧愁状,他便与皇甫嵩告罪,匆匆回尚书台去了。
次日,皇甫嵩披甲牵马,正要与侍从们出城时,忽为一人叫住,他回首看去,正是五官中郎将蔡邕。
蔡邕匆匆下马,到他面前问道:“车骑今日到何处去?”
皇甫嵩见他神色紧张,不由笑道:“天子委都督关中军事,我当然是往阴晋御敌。”
蔡邕闻言颇为羞赧,但还是尽力说:“我有一事,还望车骑帮忙。”他取出一封信笺,交给皇甫嵩道:“若车骑有时机得见小婿,还望将此信转交给他。”
他看出皇甫嵩有几分为难,急忙说:“都是老朽的些许絮叨罢了,无有军国大事,车骑如不信,可自行翻阅。”
皇甫嵩这才将信笺收下,对蔡邕苦笑道:“伯喈,你这又是何苦呢?”
蔡邕嗟叹良久,终于又对皇甫嵩说道:“车骑,我蔡伯喈今年已五十有八,在文坛略有薄名,但仔细想来,于君我不能匡补过失,于家我不能护卫周全,实是一事无成。”
“如今我与小女分属两地,也无能告老归乡,侥幸受相国看重,得以有如今高位,却不免与女婿刀兵相见,心中伤情,言辞如何能尽呢?”
听此感伤,皇甫嵩也有几分情动,他叹说道:“跋涉遐路,艰以阻兮。”此句出自蔡邕于党锢时写作的《述行赋》,他回应道:“即是伯喈嘱托,我尽力而为罢。”
他正要转身离去,又听蔡邕在身后问说:“车骑用兵,向来如神光电影,不知此去阴晋,能以为何?”
皇甫嵩沉默少许,流利答说:“若是附平群雄,盛诛叛逆,吾不能为。若是扫清崤函、闭阖山险,逐北于西河,吾能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