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天子而言,他自然是无比之清楚利弊所在,但……利与弊,是与非,很难区分。
可一切的一切,相比一个能继承他的意志的下一代帝王,都可以算是无足轻重。
历史的惯性太大太大,大到天子都不能确定,一代人的力量,能够将这种惯性改变。
而这一点,才是储君问题的本质。
显而易见的是,大恒的储君选择,已经超脱了历史的惯性。
历朝历代,皆是开国帝王打天下,二代君主,则是守天下。
亦或者是,乱世用重典,治世当仁义。
自秦之后,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如今的大恒,却不同于历史上的绝大多数王朝,反倒是更像是鲸吞六国,一统天下的秦。
秦灭六国,一统天下,开辟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统一时代。
亦是开启了数千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历史轮回。
而如今的大恒,虽还在历史轮回之中,但……经天子重新学,推商业,思想与思想的碰撞,新与旧的交锋……
更何况,这个时间段,这个世界舞台,随着航海时代的兴盛,西方各国的崛起,天朝上国之外,皆为蛮夷的时代,俨然已经过去。
天朝上国,虽还是母庸置疑的大国,但时代的风起云涌,俨然不是守着汉地十几省,一次又一次历史轮回,纵使固步自封,依旧能稳坐天朝上国,俯瞰世界的时代。
对大恒而言,对汉文明而言,这俨然是如秦统六国一般,是一个从未有过的大时代。
始皇统六国,开辟前所未有的一统大时代。
而始皇,或者说秦朝,却未曾未能解决开辟新时代而涌现的无穷祸患。
一如商君改革,铸就秦统六国之根基,商君,却未曾享受到其改革带来的好处,反倒是最终死在了他的改革之策上。
秦亦是如此,灭六国,统天下,却未曾享受到一统天下的红利,反倒是被一统天下带来的祸患给直接埋葬。
一直到汉时,历经数代帝王,才堪堪彻底奠定天下一统的格局。
天子最担心的,自然也是如此。
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时代,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
必须要一次次试错,且要一次次承受试错的代价。
就好比商业兴盛的资本性质,好比新学出现带来的思想动荡,好比东西方全面交流带来的无穷变数,就好比开疆拓土带来的一次次战争,以及,前明时期难以根除的余毒……
而这,若没有一个强而有力的舵手去把控,再庞大的帝国,一夜之间崩塌,也绝不是虚妄。
重重思绪在脑海之中闪烁,天子手中的这一册皇族名册,亦是缓缓合上。
不同于明朝永乐时将宗人府事物交于礼部管辖,大恒初立之时,天子便重设宗人府,管理皇族事物。
当然,大恒初立,所谓皇族,也只有他这个开国天子,以及他的子嗣而已。
时至如今,天子也很能理解,为何历史上,帝王对太子,亦或者对自己的子嗣,似乎完全没有感情一般,动辄赐死,废除。
如今天子算是明白了,没有翻阅这宗人府的皇族名册,他都没注意,这几年下来,自己陆陆续续之下,竟然已经有了二十多个儿子了。
其中甚至相当一部分,从出生开始,他见过的次数,亦是屈指可数。
如此,谈何感情!
感情澹薄,才是常态。
若仅仅只是感情澹薄,天子倒也不甚介意,但,若是放出了错误信号,让人以为,他的目光只会局限在四个年岁大些的皇子身上,这就与天子的初衷不符了。
在这宫中,天子看重与否,可是关乎一切……
“去安排,选个好日子,”
“后宫各妃嫔,皇子皇女,聚一下。”
手中名册放下,天子长吐一口气,随口出声。
“奴才遵命。”
二德子躬身一拜。
天子摆了摆手,瞥了一眼桌面上的这一封名册,目光幽幽,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