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种心知肚明的事,李天俞也没回答,起身端着茶壶在桌上给刘老爷斟满一杯,这才问道:“太爷今日前来,莫非是西宁出什么事了?”
“李将军不必跟老夫客套,刘某不是恶客,还请坐下屏退从人,细细聊聊。”
李天俞从善如流,将书房的仆役婢女屏退,坐下仍是满面热心:“太爷请说。”
刘向禹熄了烟斗,正色道:“自从海虏作乱,涌入西宁人口甚多,如今缺了粮食想必李将军也知道,刘某此来就为这事。”
“嗨,太爷就为这事?”
“这事……”
李天俞作态沉思片刻,仿佛下定决心,起身抱拳道:“我李氏世代效忠朝廷,西边有事本不该管,但今日太爷亲自前来,后生晚辈不能失了礼数,不过刚给朝廷交了税粮,这样,五百石净面,一月之内运入西宁。”
刘向禹没说话,只是目光定定看着李天俞,面上毫无波动,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李天俞抱着的手缓缓放下,叹口气道:“西宁土司十余家,元帅府缺了粮,太爷不能光逮着我要吧?”
“河湟三万户,李姓据其半,西宁粮价皆由李将军一言而决。”刘向禹翻翻眼皮,看向李天俞道:“刘某不找李将军,还能去找谁呢?”
李天俞爽朗地笑出两声,重新坐下道:“河湟姓李的人多,确实许多是我同族,但那早就都出五服了,何况就算是一家人,我也不能挨家挨户找他们要粮啊。”
说罢,李天俞话锋一转道:“我倒有个法子,太爷听听,看能否行得通……不知太爷欠缺多少粮草?”
刘向禹面不改色心不跳,抬手在桌面伸出两根手指,开口道:“十万石。”
十万石?
李天俞被噎得后边的话说不出口,缓了口气才瞪眼道:“晚辈是诚心实意给太爷想办法,太爷可别耍我玩,养多少人用得了十万石粮草啊!”
李天俞早就知道,西宁出了粮食短缺的事,刘向禹、刘承祖、刘承宗、刘承运,这四个刘家人早晚有一个会来找自己。
所以他专门算过这次元帅府的粮食危机,实际上经过他的推算,这次谈不上危机,元帅府存粮应该够用。
因为刘承宗在西宁城里修那仓库他也有份,存粮数目大概清楚,刘家人占据西宁经营有术,正常来说足够他们撑过明年了。
李天俞言之凿凿地分析道:“涌入西宁番蒙八万,以大口四万小口四万算,大口每月食米三斗,小口食米一斗五升,撑到来年秋收,需米粮十八万石。”
刘向禹看向李天俞的眼神充满赞许,李土司也是很有才能的,他说的这个大口小口,指的是成人和小孩,饭量则是非常高标准的赈灾口粮。
这种赈灾粮已经可以支撑灾民做一些工作了,而且一年近四石粮的生活标准,其实比海西海北许多原有百姓的生活水平还高。
只不过因为是赈灾粮计算,所以这里说的是经过加工的口粮,如果算成原粮大概是二十三万石。
李天俞摊开手道:“西宁储粮不少,即使算上一万军兵的口粮,那也差不多够了,哪里会差出十万石?”
“李将军算的不错。”
刘向禹非常坦诚地点头,随后道:“不过西宁府军兵并非一万,况且还有匠人吃用,所以老夫并非狮子大开口,只是坦诚相待,短缺粮食确实为十万石。”
“那,那……”
李天俞是着实没有想到这种情况,一时间有点慌张,摇头道:“那恐怕晚辈帮不到太爷了,我原想召集诸家土司,商议筹粮渡过难关,兴许能为西宁筹出七千石米粮。”
这差的也太多了。
而且元帅府的军兵数目,更让李天俞心慌。
他们这些土司在各家领地都是土皇帝,但在整个河湟谷地之中,如今相当于存活于夹缝之间,最不愿看见元帅府做大。
“所以老夫才来拜访李将军。”刘向禹道:“李氏垄断河湟粮市,想必能购来口粮,西宁可以买。”
听到买这个词,李天俞脸上的神情变了,立刻恢复正色:“太爷应该知道,朝廷封闭兰州河口,各地封关,且人口蜂拥百姓恐慌,西宁粮市近来已是上午一个价、下午一个价。”
“即便如此,放入市场的粮食也很少,河湟谷地就这么点粮,再多就是想买也买不到,粮价涨一成,就足够令百姓恐慌,如今因帅府缺粮大肆采购,粮价已经涨了一倍,再运粮被帅府采买一空……”
李天俞摇头道:“太爷可想过,河湟地窄人稠,百姓务农者不过十俱其三,粮价飞涨,诸多长短工大小匠,还过不过日子了?”
“李将军说的正是,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为了百姓能过日子。”
刘向禹对这一切心知肚明,非但没有任何触动,还有些图穷匕见的感觉。
他过来要的并非粮食,粮食在他看来只是小事,他要的是李天俞的人,要让土司为他所用,为狮子扫清兵进河口的障碍。
他向后靠了靠坐端正了身子,如同下令般说道:“第一,使十万石粮草运入西宁;第二,稳定西宁粮价每石一两五钱银,一年之内不可变动,十五万两的买粮银,随时奉上。”
李天俞震惊之余还有怒从心头起,从外面弄十万石粮很难,但只要出得起钱,也不是不可能;但又要弄十万石粮,还要稳定粮价,这便断无可能了。
他转过头眼神变得凶狠,咬牙道:“晚辈敬重太爷,莫非真以为李某怕你?”
“朝廷屯重兵于兰州,李将军自然不怕,兰州前有大河之险,内有坚城重兵,虽说今日之世国乱岁凶,朝廷衰惫之态久矣,陷城也绝非我家狮儿此时所能,甚至将军把刘某斩杀于此或缚送朝廷也未尝不可。”
说罢,刘向禹变了神色:“然河湟谷地首当其冲,摧堡毁寨,易如反掌,永世富贵毁于一旦,将军何等胆量,竟敢饿着他们?”
“倒不如依我所言,想方设法招买米粮运往西宁,事成之日,老夫可许将军族中一子侄封于西土,重加将军祖上伯爵之尊,今后同舟共济,水涨船高,难道不能遂了凌云之志?”
说罢,刘向禹起身拱了拱手,转身朝外走去:“刘某言尽于此,还望将军多加思量,将军府中景色甚美,我且住上几日,想明白了便来……”
刘向禹说别的,李天俞尽管有些生气,但确实要细细考虑,唯独听见刘向禹要住上几天,吓得连忙起身撵上:“太爷这可开不得玩笑,若元帅当我劫了太爷……我,半天,就半天,晚辈定给太爷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