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至浑浑噩噩地,走上了后山山顶。除了幼年时期,他父亲林因明与他相处的时日并不多,但那浓浓的父爱他还是感觉得到的,他母亲早逝,所以从小他便对他父亲产生很强的依赖心。虽然林因明有时也对他很严厉,甚至是残酷,年少时他曾有过怨气,但长大后他知道他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他也已习惯了对他父亲言听计从。因此,现在林因明一死,他便失去了主心骨。
此时,林立至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此时的他,没有任何亲人,没有朋友,他仿佛成了世上最孤独、最悲哀的人!之前跟随在他身边的大多是他父亲林因明手下最得力的亲信,但本事越大的人,往往就越难驯服,那些人其实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那些人肯投在他父亲麾下,无非是希望他父亲将来大事能成,届时共享荣华富贵,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父亲御人有术,所以那些人才肯鞍前马后,以供驱使,但树倒猢狲散,历来如此,如今他父亲一死,那些人便会弃他而去各奔前程,因此,他现在就剩孤身一人了,而他过去所做的事,不为侠义所容,更是无颜面对华鸣洲等人。虽然他父亲的霸王梦给他带来尊享至上荣华富贵的希望,但同时也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就像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在他背上,时常压得他喘不过气,如今巨石一失,他虽如释重负,但也使他的未来变成一片迷茫。
到了山顶,林立至回望四周,只觉得一片空荡荡的,便坐在一块石头上发呆。他肩头上伤口流了不少血,但他并未去止血包扎等,任凭伤口的鲜血流到自然停止。这时,有一个人影悄然来到他身边,但他仍坐着一动不动,并未发现。来人见状,突然手一抻,但点住了他身上几处要穴。
林立至这才惊觉,见来人原来乃是王解石,问道:“王兄,你这是什么意思?”王解石道:“我怕林老弟伤心过度,会自寻短见!”林立至听了,只淡然道了声“哦!”字,便不再言语,依旧独自发呆。
王解石见状,也不再遮掩,直接问道:“你父亲把那四本《无名红掌书》集齐了吗?他是否把书都给了你,是否告诉你书中的秘密了?”林立至回过神来,悲叹道:“世上再没有人能集齐那四本书了,也没人能知道其中的秘密了!”又道,“你问这些干嘛?”王解石尴尬笑道:“那就太可惜了,没想到你父亲极尽所能,想要集齐那四本书,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
林立至听了,不由怒道:“王兄你这是什么意思?”王解石脸色一变,似乎也是怒气乍起,但他立即深吸两口气,舒缓一下自己的情绪,才平静道:“你问我什么意思,你该先问问你先祖去!”
林立至不解,王解石又道:“今天就让你死个明白,且听我慢慢给你道来。”林立至道:“在下洗耳恭听!”
王解石道:“我本不姓王,王姓是跟随我养父的姓氏,你可知道我的亲生父亲谁?”林立至不答,王解石接着道:“前朝末年,天下纷乱,群雄并起,当年有一支义军盘据蟒头山,那支义军的首领卫同,便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原叫卫寄宣。”
“后来,蟒头山因多次受到前朝军队围剿,独木难支。我父亲见你祖父林如崇所率领的牛背山义军声势浩大,又在近邻,于是便率众兄弟加入到你祖父的义军中去,以共同对抗强大的前朝军队。当年我父亲和你祖父俩人曾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立誓同甘共苦、同生共死,谁知后来你祖父却背叛了誓约!”
“前朝被推翻后,天下便形成了各路义军争霸的局面。那时当属当今皇帝李世民所率领的关中义军声势最为浩大,而且是支仁义之师,深受百姓爱戴与拥护,渐渐已有天下归心的趋势。后来,你祖父派我父亲去与李世民和谈,希望能瓜分天下,互不侵犯。但我父亲会见了李世民后,奇其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且英明神武,胸怀宽广,有雄才大略之能、兼济天下之心!因此我父亲心里便认定他才是天下不二的共主,其余各路英雄,无非都是草莽之流!”
“我父亲回来后,便劝说你祖父安守天命,归顺李世民,同时也免得多少弟兄家破人亡。但你祖父却很不服气,听我父亲那么一说,越是执意要与李世民决一雌雄!我父亲几番劝说无果,不料却反而惹怒了你祖父,他便以通敌叛变、扰乱军心之名杀了我父亲。可怜我父亲临死前才知道,他虽视你祖父为兄长,你祖父却一直把他当外人!”
“那年我才十一岁,你祖父不好意思斩草除根把事做绝,以免背上无情无义的骂名,寒了其他兄弟的心,于是便把我们孤儿寡母圈养起来,其实就是软禁,虽锦衣玉食,无非就是做个样子罢了!不过大家心里都明白,你祖父早晚会想办法弄死我们母子俩的。好在我父亲以前的几位兄弟不忘旧情,趁着你祖父一次兵败,营中大乱,便偷偷把我们放跑了。”
“逃出来后,不到半年我母亲便在饥寒交迫中病亡了,从此我孤身一人,四处流浪,尝尽世间苦头!我虽一心想报仇雪恨,但因年幼力薄,连生存都成问题,只能乞讨为生。没想到仅过一年,你祖父也兵败身亡了,于是我便暂时放下了报仇雪恨的念头。后来,幸好有一名年老无后王姓的武师,收了我当养子,我便从此改名换姓,成了别人眼中的‘王解石’!”
“一晃十多年就过去了,我养父去世后,我继承了他的家业。我也开始认命了,本以为就此落地生根,娶妻生子,一辈子就这么过了。谁知没多久却被一场火灾所累,家业都被烧光,于是我便又恢复了自由身!后来,我加入了昆仑派,又成了昆仑派首徒,开始有机会与你父亲碰面,没想到现今的武林盟总管,就是昔日牛背山义军中的‘林少主——林光昭’!幸好我成年后,容貌变化非常大,所以这些年你父亲一直没能认出我来,甚至还暗中拉拢我,让我替他做事。我自然是想方设法博得你父亲的信任,若是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怕是早就派人把我杀了!”
“当年你祖父兵败身亡,使我大仇没得报,但见到你父亲后,我便想:‘父债子还,天经地义!’于是,我心中又燃起了复仇之火。只是他贵为武林盟总管,因此对于我来说,报仇的机会已十分渺茫了,不过,冤有头债有主,上天终究还是给了我报仇雪恨的机会,这笔血债今天只能落在你身上了!”
林立至虽越听越惊奇,但并不插话,待王解石说完,方道:“那你现在想怎样,杀了我报仇雪恨吗?”王解石道:“你祖父早已化作枯骨,如今你父亲也死了,不找你找谁?其实,就算我自己没办法集齐那四本《无名红掌书》,但我还是希望你父亲能把它们集齐,好让他联络你祖父的旧部谋反,那些记录在书上的重要部属大多是你祖父以前的亲信,当年若不是他们赞成,你祖父也不敢杀了我父亲,因此,他们都该死!另一方面,我早已写了封匿名告密函给当今朝廷,我相信朝廷一定会派人暗中调查此事,届时你们父子俩以及你祖父留下的那些亲信,都会被朝廷一网打尽,甚至诛灭九族。所以说,你父亲死得早了点,可惜!”
说到这里,王解石不禁有些得意,又有些遗憾:得意的是他的复仇计划确实堪称完美;遗憾的是,情况突变,事态的发展已经偏离了他原先的设想,他的复仇计划已没办法实现了。
林立至道:“没想到你竟如此人面兽心,还藏得这么深,今天若不是你自己说出来,怕是世上没人知道你的阴谋了!”王解石冷笑道:“有仇不报非君子,我只不过想报仇雪恨而已,不像你们父子及你祖父,才是真正的人面兽心!”
先人受辱,林立至听了不由怒火中烧,可是王解石的话又无法反驳。他虽想死在华鸣洲刀下,却不愿死在王解石手里,但“冤冤相报何时了”的软语他却说不出口,说了等于求饶。他想:“只有先拖延时间冲开穴道再说,否则今天就要冤死在这厮手里了!”于是一边暗中运气冲激身上被点的穴道,一边问道:“关乎《无名红掌书》之事甚是秘密,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解石笑道:“那是去年五月中旬,有次我正要回昆仑派,于兰州西郊一条小道上,远远地突然望见有七个人正迎面走来。这七人相貌狰狞,似非善类,还好我一时机警,想起这七人可能就是传言中的‘昆仑七鬼’。我自知不是敌手,便赶紧躲进路边草丛里。幸好昆仑七鬼正不知为什么事在互相争论着,并没注意到我。因此,我又机缘巧合偷听到了他们口中所争论的事情。”
王解石又道:“那时,刚巧我藏身的地方路边有几块大石头,那昆仑七鬼大概是走累了,便坐在石头上歇脚。我听到他们所争论的大致是‘…如何对付川北关好朋,逼他交出手上的那本《无名红掌书》,得到书后,要不要立即把书交给林总管……’等内容。昆仑七鬼走后,我自知武功低微,并不敢跟踪他们,而且没想到你父亲与昆仑七鬼有勾结,出于惊讶和好奇,所以我也没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只是默默关注事态的发展。”
“当时我心中也有疑问,为什么你父亲要对关好朋下手,关好朋手上的那本《无名红掌书》是本什么样的书,到底有什么重要性,为什么要指使昆仑七鬼暗中夺去?因此,等昆仑七鬼走后,我便绕道避开他们,然后直奔川北,躲在关好朋家附近观察。关好朋名声在外,但他家却地处偏僻,所以我之前虽听说过他的大名,却未见到过其真身,待我一见到关好朋,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当年你祖父营帐中最得力的亲信之一‘郝鹏’大将军!只不过他也改名换姓了,他虽老了许多,但我还是认得他。于是,我就对整件事更加好奇了!”
“没过几天,便发生了关好朋被灭门的惨案。正当昆仑七鬼在大开杀戒时,我冒险潜入关好朋家的院子里。等我潜近大厅时,发现关好朋及其家人都已经被杀光了,昆仑七鬼已获得了那本《无名红掌书》。此时的昆仑七鬼似乎已目空一切,加上地处偏僻,所以他们并不着急离去,而是仍逗留在大厅上,围在一起讨论如何破解那本书中所藏的秘密、以及另外三本同样的书会是在谁手里等。因此,我又偷听到了些,对《无名红掌书》的来龙去脉及书中所藏的秘密有了大致的了解。”
王解石说完,林立至道:“按说那昆仑七鬼也不可能知道《无名红掌书》共有几本,也不知道书中藏着什么秘密,而且仅有其中一本也破解不了。”王解石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昆仑七鬼知道的确实非常有限,估计是因为他们知道书的重要性,但又不知道原因是什么,所以他们便逼问了关好朋及其家人,或是得到你父亲的指令后,他们出于好奇,事先曾偷偷去调查了一番,因此多少获得了点信息。”
林立至道:“哦,原来如此,这么解释倒说得通!”王解石又道:“事后我想,既然所谓的《无名红掌书》与你祖父所率领的牛背山义军有关,这或许能帮助我实现复仇计划,于是我也开始暗中调查。更巧的是,后来你父亲竟然派我去刺探天乐宫总舵的消息,那时你父亲已知道天乐宫总舵就在清风观,但他却故意藏着掖着,等我混进清风观,发现天乐宫主竟然是往日你祖父的军师陈显茂。只是我想不明白,为何你父亲要派昆仑七鬼去灭了关好朋一家,又为何一心要对付天乐宫主,他们俩可都曾是你祖父的旧部啊!于是我又想,这会不会也与《无名红掌书》有关,天乐宫主当年曾是你先祖所倚重的军师,说不定他手上也有一本同样的书。”
林立至道:“你知道的还挺多的,但你知道昆仑七鬼手上的那本《无名红掌书》,后来落在了谁的手里了吗?”王解石道:“…难道……落在了杨风远手里?”林立至道:“可以这么说。但前些天华鸣洲拿给我们看的那一本,又是哪里来的?”王解石道:“如此说来,那应该是杨远风给华鸣洲的。”林立至道:“当时我没想到此关节,还以为华鸣洲手上那本是假的,这一点我不如你。”王解石道:“也是你现在说起,我才想到这一点的。如果我猜得没错,那华鸣洲就是朝廷收到我的举报信后,派他来暗中调查事情真相的,只是我们都知道得太晚了!”
林立至道:“这一点我也赞同!”顿了顿又道,“你虽武功不高,平时也低调沉稳,但骨子里却暗透着一股愤恨不平之气。我们父子俩以前曾暗中观察过你,对你的身份起疑,只是又觉得那是你们昆仑派的事,外人不好问过,既然向永靖掌门让你做昆仑派的首徒,那他肯定是对你比较放心的。后来,经一番调查,知道你是因为受火灾所累,家业尽毁,才投入昆仑派门下,那火灾起于街头,与你家隔了几栋房子,烧了半条街,实属意外,因此以为你是在怨命运不公,便打消了对你的疑虑。而且你武功不高,我们也没把你放在眼里。没想到我们还是因此忽视了你,你伪装得太好了,我父亲又急于用人,竟然对你信任有加!”王解石道:“倒不是向掌门对我有多放心,而是在他的徒儿辈中,就我比较成熟,而他又不喜欢管教徒弟、应付俗事等,所以才让我做首徒。其实大家都知道在昆仑派中我只是个幌子,将来绝无继承向掌门衣钵的可能。暗中替你父亲做事,我不得不万分谨慎,同时耐心等待报仇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