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仅是如此,那倒也罢了!然而,王飞虎回来数月后,某日便敲开了大兴镖局的大门,提着一份大礼向老金杆问好。这厮终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大礼自然不是好收的,他这次登门拜访的主要目的竟是要和老金杆商议入伙镖局的事。老金杆自然是满口推托之词,百般拒绝,自己多年的奋斗,靠刀头舔血闯下路子、挣下的家业,原本已可以独享的好处,现在他人怎能不劳而获,平白无故地就上门来要分一杯羹?
之前也有不少当地有权有势的大人物,见大兴镖局生意兴隆,便想暗中入股,坐等分红,但老金杆宁愿多花些银两打发掉,也不愿别人插手镖局里的事。王飞虎见入股不成,便提议合开一家分局。但老金杆仍是不肯,他当然明白,若是与王飞虎合开一家分局,自己照顾不来,到时只能交给王飞虎经营管理,那结果必定是拿白花花的银子给王飞虎作嫁衣裳,而且,最终恐怕还会变成养虎为患!
老金杆的态度十分坚决,众镖师也不忘在一旁数落一番,王飞虎见状,只好悻悻离去。谁知又没过多少时日,王飞虎便在街西租了家小院子,像模像样地开起了一家小镖局,名号就叫“飞虎镖局”,那招牌、服色、家什、马车等一应俱全,显然这厮对这件事谋划已久。
老金杆知道后,也不禁暗叹王飞虎表面粗犷,其实心机很深!不过,一开始他还是对王飞虎的小镖局嗤之以鼻,根本不放在眼里,并且十分肯定地认为,这厮的小镖局经营不到个把年头,便要关门大吉。
但王飞虎毕竟还是有些本事,其手腕圆滑,总能攀上官府中人或结交一些客商,因此人脉渐广。而且每次接镖时,他总是兴奋异常,又热情豪爽,把胸脯拍得“啪啪”响,显得信心十足,对于有疑虑的的客商,他甚至可先付全额担保,于是慢慢地接了些零星的小单子。就这样,转眼两三年便过去了,他的小镖局竟还是勉强维持了下来。
不过,刚开始还好,王飞虎的小镖局与老金杆的大镖局生意上各做各的,虽是同行,但各自的门路不同,所以并未给老金杆的大镖局造成影响。
但从去年开始,王飞虎便开始拉拢大兴镖局的一些常客。这些常客手头上货源丰足,长年不断,且基本都是一些大客户,虽说他们以前一直都是请大兴镖局护镖,但大家都是生意人,在商言商,与老金杆并谈不上有什么真正的大交情,只要有足够的担保,请哪家镖局护镖都一样,况且他们也耐不住王飞虎三番五次的盘磨粘缠。再说,恰逢太平盛世,行镖路上要应付的无非是一些地痞流氓之类的小角色,真正的劫匪大盗难得一遇,一路上与其说是在护镖,倒不如说是运送货物居多。因此,王飞虎的小镖局竟然还是抢走了几张常客的镖单,而且一直干得顺风顺水,大有渐渐兴旺之势!
老金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终究也是无可奈何,生意上的竞争本属正常,王飞虎的做法虽有些不地道,但毕竟还没坏了明面上的规矩。不过,老金杆本人尚能暂且隐忍,但他手下的那些镖师及趟子手却并不全都这么看,他们认为王飞虎明摆着就是有意对着干,虽然刚开始还好,那些镖师及趟子手只是背地里口头发泄一下怒气而已,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双方相安无事为好,只是积怨既久,有朝一日难免会当面爆发出来。
终于,就在前天傍晚,大兴镖局里的两位镖师在一家酒楼上小酙,刚好王飞虎手下的三名小跟班也来这里买醉。几杯热酒下肚,那两位镖师便有意无意地开始挑衅对方,王飞虎手下的人从来都是他们招惹别人惯了,哪经受得住别人一言半语的挑衅,于是便借着酒劲上前大打出手。但那三名小跟班毕竟只会些花拳绣腿,怎么敌得过那两位武功高强、经验老到的镖师,因此,扛不住三五招,便被打得脸青鼻肿,落荒而逃。
老金杆是到了昨天早上才知道此事的,他对那两位镖师训诫了一番,便趁着王飞虎还未找上门来,赶忙准备了一份大礼和跌打膏药,命两名亲信送至王飞虎门上,并传话它日定当亲自登门赔礼道歉。但老金杆差去的人,去的时候是活蹦乱跳地去,回来的时候却是遍体鳞伤躺在马车上奄奄一息地回!
原来,老金杆的那两名亲信敲开飞虎镖局的大门并说明来意后,里面的人只说王飞虎不在家,便把他们迎进院内,然后又突然关上大门,一涌而上把他们俩按倒在地。老金杆的那两名亲信虽武功高强,但因寡不敌众,且冷不丁地便被按住,所以毫无反抗的机会,于是他们俩直到被打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王飞虎手下的人才到街上叫了辆马车,把他们俩连同带去的东西一并送了回来。
老金杆见自己的两名亲信被打成这样,不由心头大怒!若是在当年未成家立业时,他非背上大刀找上门去,把王飞虎手下那一帮人砍得哭爹喊娘不可,但现在毕竟有家业在身,且又是同一条街的,冤家宜解不宜结,因此当时他想:“此事若能就此作罢,也就算了,但恐怕王飞虎那厮仍不会善罢甘休!”果然,今天王飞虎便来下了约。
此时老金杆心里犯了嘀咕:“按说双方都有吃亏,虽然己方的人伤得比较重,但理气上已然算是扯平了,此事可以到此为止了。但现在王飞虎又来下约,不知他这回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
街西的尚实饭店,在镇上也算是一家比较大的饭店,大厅宽敞明亮,只是摆设有些简单,饭菜经济实惠,迎送的大多是一些普通食客。不过,就算是客人只点些常见的菜肴,这家饭店的厨子照样用心,且能把简单的菜肴做得别有一番风味,因此颇受广大食客欢迎,时常顾客盈门。
其实这家饭店以前也有过门庭冷落的时候,现在之所以生意兴隆,并非掌柜的经营有方,而是因为三年前店里换了位新主厨。时间一久,街坊邻居的明眼人都看了出来,那位新主厨才是饭店主心骨,熟客全都是冲着他一手好厨艺来的,只要他把手上大勺一扔,饭店的熟客便会跑光。
老金杆收到王飞虎贴在围墙外的邀请函后,第二天正午,他先召集手下重新交代布置一番,等到了未初,便率众一路向尚实饭店走来。原来,他已算准了时间,这时候出发,可刚好在未时一刻到达尚实饭店,他自有一番考虑:“若是来早了,显得有些心虚;若是晚来了,又显得有些无礼!虽然自己心里并不这么想,但却不能让别人也不这么想,因此,还是刚好准时到达最为适宜。”
等老金杆率众到达尚实饭店时,门外早已围了一大堆准备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他一进门,就看到王飞虎已带着一帮人马在里面喝闲茶,也许是他们离饭店较近,所以先到了一会儿。本来王飞虎等人正在那里大呼小叫、谈天说地,见是老金杆来了,便都安静下来。
老金杆一脚刚踏进门,就赶忙抱拳打招呼道:“王老弟,让你久等了!是不是我这老金杆来晚了?”他虽称王飞虎为老弟,但显然不是真心有意拉近两个人的关系,纯粹属于客套话,让王飞虎不好先发作,同时,他虽称王飞虎为老弟,自己却也不敢妄称大哥。
王飞虎正一手端着茶杯,神情木然,若有所思,也许是没想到老金杆会亲自来,而且来得这么准时,更没想到老金杆一来就这么客气,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方放下茶杯,缓缓抱拳回道:“金老板挺守时啊!您并没有迟到,是我来早了。”其实,比起“王兄弟”之类的称呼,他更喜欢被称为“飞虎兄弟”,毕竟天下王姓之人多的是,但以飞虎为名的却鲜见。
老金杆见状,便直接道:“不知老弟您今天约我来,是要谈前两天的那档子事,还是另有它事?”王飞虎呵呵笑道:“也没啥事,今天只不过是想请您金大老板过来喝杯清茶、谈谈心而已。前两天的事既然都已经那样了,顺便问问您是否肯就此作罢,双方互相道个歉就算过去了,还是您另有其他意见?”又道,“金老板那边请,这天气挺闷热的,容易上火,先坐下来喝杯茶慢慢再叙吧!”
没想到王飞虎会这样说,似乎这次会面他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前两天的那档子破事。因此,老金杆暗付道:“也罢,前两天的事若王飞虎坚称‘自己当时确实不在家,并不知情,都是手下的人不懂规矩,胡乱出手伤人,我定会好好教训他们一番!’等云云,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而对于两家镖局生意上的竞争,可不能就这么算了。王飞虎的做法虽然过分了点,但他并没有坏了明面上的规矩,因此还得慢慢地不愠不火地跟他理论,以免有以大欺小之嫌,否则有理也变无理!”于是他回道:“那就多谢了,让王老弟破费了!”王飞虎道:“哪里哪里!一点茶水而已,不成敬意,让您见笑了,请坐!”
老金杆突然又想到:“王飞虎此番请我过来喝茶,即便无一事可谈,但在外人看来,等于他可以和我平起平坐了,这厮的心思也太深了!不过,既然来了,就要把理占回去,面子上还得比他大才过得去。”
尚实饭店大厅里,王飞虎的一帮人马早已占据了东边敞亮的桌子,老金杆和众镖师及趟子手只好到西边的桌子落座。但金公子一时还站在客厅中央,对着王飞虎等人扬眉瞪眼,似乎想说些什么,老金杆见状,赶忙挡在他面前,使了个眼色。金公子虽仍愤愤不平,但被他父亲一把强拉了过去,只好先找座位坐下。
此时,有不少街坊邻居远远地站在饭店大门外,不时地往里面探头探脑,他们是听到消息后壮着胆子来看热闹的。而饭店大厅里,除了王飞虎的人及店里的掌柜、伙计外,其他客人早已走光了,但就在西边上方的主桌,偏偏还有一位少年,正大模大样地坐着吃面,一副若无旁人的样子。
老金杆等人正在找座位,见那少年如此托大,虽很是碍眼,但饭店又不是他们家开的,也不好赶那少年先走,只是觉得那少年怎么这么不知趣,好没眼色!老金杆不愿放弃主桌到下面去落座,便拉着金公子和另一位老镖师与那少年同桌,另一方面,他也有意要观察一下那位少年,看看他是哪一条道上的,是不是与王飞虎有关?
只见那少年的年龄和金公子相仿,身量也差不多,容貌之俊俏,似乎也不在金公子之下,只是其一身粗布麻衣,风尘仆仆,又兼神情内敛,与金公子的雍容华贵、容光焕发一比,气势便被盖了下去。
此时那少年只顾着埋头吃面,对老金杆等人的到来视若无睹,其身旁放着个包袱,包袱中还插着一把剑,剑柄及一小段剑身露在外头,那剑倒是不错,看样子是把好剑,只是有些古朴,又布满锈斑,刃口圆钝,像是已长年未打磨过似的,刃不伤手,也未配鞘,缠绕在剑柄上的防滑鲛鱼皮绦,已被磨损得破旧不堪,也不知是被使用过多少次,又多久没更换,才以致如此的。看来那少年也是江湖中人,金公子见他的宝剑竟如此形状,脸上不由露出鄙夷之色。
饭店掌柜的躲在柜台后面,呼喝伙计们伺候周全些。几名伙计中,有位端茶送水的小姑娘,正值十六左右的妙龄,模样还不错,金公子等人也时常见过,也曾打听过她芳名与身世,知道她叫陈莹,她父亲就是这家饭店的主厨,三年前父女俩来到此地谋生。
那陈莹的姿色宜人,而且有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更是增添了几分可爱,虽荆钗布裙,一身店小二装扮,但还是吸引了不少少年公子的目光。金公子也早有几分爱慕之心,只是苦于平日父亲管教甚严,不敢明目张胆地拈花惹草,况且都是一条街上的,街坊邻居人多嘴杂,他自己也不好意思放下身段与颜面去搭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