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狼狈,像一条暴雨后毛发湿漉漉黏在身上、心知做错了事的细犬,呜咽着低声解释。
沉丹青眼泪倏地掉下来。
【啊啊啊啊可恶啊原谅他啊——】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千纸鹤从来都只折给沉丹青一个人啊,救命】
【他刚才好委屈……是那种被误解了的委屈……】
【我死了,明明两个人都这么爱对方为什么就是不能好好在一起】
【秦飞燕其实跟别的姑娘根本没确立过关系,不论是感情还是肉体都没有(虽然确实很暧昧),所以被沉丹青话里有话地讽刺了之后才这么难过吗。。。】
【好烦啊真的好烦啊看得我又气又难过!!那你就不要到处去撩啊!!!】
【真的是让人又爱又恨……】
【苏苏党出来说一句,真心难受,秦飞燕心里永远爱的都是沉丹青,但他一不找替身、二不越界、三是性子原因喜欢逗长得好看的人还情真意切地帮忙,又很难不让别的女孩爱上他,这就是个死结啊淦】
【苏苏殇了,薛钰也殇了,沉丹青同样殇了,这】
【秦飞燕自己也殇啊……】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折磨!啊啊啊怎么会这样!】
【这不爽文!!!(惨叫)】
【只有我一个人特别心疼沉丹青吗,她刚才甚至都没有直接要秦飞燕回答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
【沉丹青也在怕,怕自己把好不容易见面的机会吹了,怕秦飞燕立刻就走】
【啊……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只说了折纸鹤】
【是想先留住秦飞燕吧】
【这么多年没见了,至少让我再多看看你的脸……什么的】
【天啊别说了】
【太刀了,沉丹青每个细节的设置都是刀片,从妆容打扮到衣服,甚至纸鹤和风信阁都是】
【我也注意到了,当时那个风信阁的匾一出来就觉得奇怪,刚才才反应过来原来底纹就是简笔画版的千纸鹤……】
【而且“风信”这两个字本来就很殇,以风传信什么的,整个江湖还有哪个人能比秦飞燕更适合“风”这个意象?完全就是在表达追思】
【没人说阁楼的设计吗,我被刀得吐血】
【故意建得这么高这么陡,只有他一个人可以来去自如的闺房……】
【不要再说了呜呜呜呜在哭了在哭了】
【唉,好难过啊】
两颗千疮百孔却又无法相贴的心就在这样的沉默中跳动着,投进阁楼内的日光不断偏斜,秦飞燕手边的纸鹤越积越多,也渐渐从丑态百出回归到俏皮模样。
他折纸鹤的动作重回娴熟,但速度却没有明显的加快。
沉丹青注意到了,也咬唇不语。
难得一见,便多同他/她多呆些时日……
揣着同样心事的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窗外日落月升,月降日浮,秦飞燕竟是片刻不停歇地折了四日,期间沉丹青或坐或卧,亦不曾有一秒阖眼。
他曾在这间隙里抬眸望她,软声道:“还差六百四十三只,我不会跑的,你回房歇息可好?”
沉丹青只是冷笑:“你若再关心我,就彻底留下。”
秦飞燕便讪讪不语了。
第四日的午后,秦飞燕完成第一千只纸鹤,提笔在盛着染料的瓷罐里蘸了蘸,捧着纸鹤一只只上色。
沉丹青倚在软塌上看他,只觉时光倒退,下一秒秦飞燕就要捧着五彩斑斓的纸鹤挂在红绸底下,然后满堂张灯结彩,宾客纷纷而至,而她被侍女搀着回房换上喜服,细细梳妆。
眼前景象似水面泛起涟漪,很快被一只手搅散,沉丹青敛去奢望,嗤笑了声。
她看着秦飞燕,那人正染色到第八百六十六只。
“燕郎,你究竟有何苦衷?”沉丹青轻声道。
秦飞燕涂抹粉彩的手陡然一乱。
他定了定神,继续持笔填色,涩声道:“是我的过错,不必再问。”
“你单说错了,却不令我知你错在哪里。”
沉丹青声音由轻到重,枯等二十年的怨怒再次烧上心尖,“我要是偏说你没错呢?!”
“——不,我着实错了。”
秦飞燕重重一咬牙。
“为何错?错在哪?!”沉丹青压着他的尾音喝问。
秦飞燕用力蹙起眉头,难受地抬起头:
“青儿,别再问——”
哗啦!
满厅纸鹤纷飞,似春雨泄地,秦飞燕后背抵着墙面,被沉丹青一手死死按着肩膀。
“你还好意思叫我青儿!”
沉丹青怒道。
秦飞燕神情挣扎,偏过头去不看她盈满了生气与委屈的眼睛。
“你到底错在哪?错在爱上我?错在被我爱上?!”
沉丹青的脸和上半身微微发颤,一字一顿咬得极重,语气发狠,眼里却蒙着泪光。
秦飞燕呼吸一滞。
“是。”他的声音轻若游丝,“我不该——让你爱上我。”
沉丹青眼睛霍地睁大,听得愣了。
“为、为什么?”
她茫然又困惑,看着秦飞燕痛苦万分的样子更是难受。
“可我就是爱上你了!”沉丹青瞳仁颤动,“从第一次相遇,从我们携手荡平铁衣盟,从——”
“都是假的!”
秦飞燕突然吼道。
他看着她,眼睛已经红透了。
“是假的,是利用,因为我知道你是谁,知道在哪里能遇到你,知道怎么样能让你爱上我——”
沉丹青的思维有一瞬的停滞,她缓缓眨着眼睛,试图理解秦飞燕的话。
“你是说你,你,你听了我的情报,你在骗……”
“对,我一直在骗你,在利用你拿到秘宝得到武功传承,就是这样,来,讨厌我,恨我,或者把我彻底忘掉——”秦飞燕语速极快地说着。
他想挺起身,但沉丹青再一次把他按回了原处。
“可我就是爱上你了!”
她不讲道理地叫道,“我不在乎!燕郎,我爱你,我不在乎!我偏要和你在一起!”
“你现在才是在骗我,没有人,没有人能熟知我所有的口味喜好!有些我甚至自己都不了解!可你讨我欢心的每样东西我都喜欢上了!”
沉丹青气得掉泪,“天底下哪有通晓万物的神仙,物件不过是平凡玩意儿,我喜欢它们只是因为喜欢你!”
她这几句话音刚落,秦飞燕脸色霎时一片灰白。
“不,不是。”他分外苦楚,俊逸面容扭曲得不成样子,“我——我——”
秦飞燕像是被谁狠狠钳住了喉咙,他惨然吐字:“是有的,有的,我去卜了卦,所以才知你心思嗜好……”
“那也是你求卦的功劳!”沉丹青高声驳斥,“我知你爱我!”
“我不——”
秦飞燕遇到了他最反驳不了的话,痛得浑身发抖。
“来啊,来骗我,接着骗我,骗我一辈子!”
沉丹青强横地压着他,愤怒的口吻里甚至带着一丝哀求,“否则别拿这等借口来唬我!”
他们都在落泪,都在痛苦,可唯独无法达成一致。
秦飞燕张了张口,不知是声音太轻还是不知要说些什么。
“你说啊!”沉丹青厉笑着掉泪。
她这三个字似是割破了最后的底线,秦飞燕骤然一挺身,沉丹青被一股柔和却无法反抗的气劲击退,摔回软塌之上。
一阵哗啦声响,只见地面那些白色纸鹤翻涌着旋转在秦飞燕身周,染料从瓷罐中跃起几道细流,一百余只纸鹤顷刻间由白变彩,与其余八百多只分门别类落入锦盒之中,自始至终顺滑妥帖,竟未溢出半点。
事毕,秦飞燕俯首一拜,淡淡出声:
“秦某已完成沉阁主所求,望阁主履行承诺。”
他顿了顿,用气音轻声说道:“忘了我罢。”
说罢,秦飞燕身影忽地一闪,钳制着沉丹青的无形气劲与他本人一同消失。
厅内静默良久,突然传来极响的“哗啦”声,却是一千只纸鹤纷纷从锦盒中暴起,洋洋洒洒定在了半空,又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
沉丹青站在鹤雨中,满面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