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厉大概注意到他有了动静,伸手似要抓住这丝气息。可什么也没抓住。除了几点飞雪,什么也没有。
这具身体,与这片大地一样,越来越冷。他只能带了无限的忧心忡忡,拿过朱雀那件被掀开的紫袍,重新盖披在夏琰肩上。
朱雀当然不会迟钝到发觉不了拓跋孤的用意。相反,他其实很清楚“离别”的短处——所以也很清楚地意识到,拓跋孤想要绕开“离别”——他是真的动了杀心,而非往日的那般单纯的胜负之心了。
这样也很好,因为他朱雀现在动的,也是杀心。
青龙六气——这么多年的争斗,他至少也算“知其然”。方才拓跋孤以掌刀聚风强袭自己这一记便用了六气中的“珀”气。“珀”气取“龙饮”之姿,势快准而力绵长,得手即收,留下的伤口触觉依然是心法一贯的灼热,幸好天寒雪冻,反而压制了伤处两分火毒痛感。
他立时亦将气法一散——深黑之气亦分作数道,以“流云”之姿,“潮涌”之力,准确觅向“六气”的源头。比起“六气”的消长,“流云”之变换只会更快——拓跋孤既然敢将真力一分为六,他便要试试,究竟是谁能给谁些颜色——究竟是谁能取走谁的性命。
夏琰感觉到了“流云”变化,料朱雀定也感知了拓跋孤的异常,稍稍松了口气。在他神识所见,朱雀此刻的气息因为分散而稍却了深浓,像是黛黑向不同的方向晕开,与拓跋孤的六息交织,如此消彼长的一幅水墨。“六气”此刻最旺的则是一抹碧色——“碧”气取“龙跃”之态,于风雪背景中腾跃往复,显然不想任由“流云”束住去路。
掌风在似即若离中相交,对峙渐愈压抑。高手相争世人争睹,可所谓“好看”大概不过人云亦云,只因这般近地目睹如此决战,稍欠造诣者莫说看不懂对决,只怕连出招都看不明白,反而身心皆承极大负压,呼吸难畅,折磨远大于赏悦。
便如今日——在场大概没有人能真正看得清这看似压抑、缓慢、沉重的气场较量之中,“六气”与“流云”之争有多快。那变幻万端的场中情势,那二人之变与应变,凭双眼又如何追及?大概也唯有不必用眼的夏琰才清楚看见了二人在气息之分合,破绽之寻补上如何瞬息间江河万里。他的额头渗出一层细细的湿汗——面对拓跋孤,想要“田忌赛马”般对症出手不过纸上谈兵——比起当日半弄手段侥幸胜过的霍新,拓跋孤委实非自己能应对——这样的交手早非“使巧”二字能轻松以蔽。
他并不知道,早在谷外树林里,拓跋孤就看出了朱雀的内息有缺,故此才敢放心用出这看似“散乱”的对决方式——这固然会比单凭一掌定胜负更耗费心神,但他笃定——朱雀撑不得多久。“六气”的每一次得手都不会立时致命,但朱雀一鼓作气欲要为夏琰报仇的决意定当在这样的削减之下节节溃碎;如此全力的应对与太快的追击定令他存不下任何爆发与反击的余裕,直至——身心之力耗尽,“离别”难现,留给他的——唯束手就死。
半刻光景之后,夏琰于诸般色彩清明之中,才终于渐渐觉到了拓跋孤所图。他仅对“离别”略知一二却从未真正学过,否则他该更早想到拓跋孤的目的。短短不过盏茶,“六气”尽显,“流云”也早蜕变为“移情”,但朱雀的沉黑之气果然变得浅了,从黛黑转为了鸦色,被拓跋孤此际甚嚣的“玄”气灰黑交织,一时如纸面泼墨,将夏琰整个神识都覆得一阵昏黯。
夏琰不自觉呕出一口浊血。此际那两人交手已炽,就连凌厉都全意以观,未曾发觉他浑身都已微微发颤。“玄”气取“龙猎”之相,锐攻之意甚浓,浓墨强盖过鸦灰浅淡,朱雀气息再次被玄气荡开一道裂口,一股火息袭入他脏腑,烧灼之意烈烈涌上。
拓跋孤也未完全讨了好去。几乎便是同时,透心寒凉亦蚀入他胸口。他闷哼了一声,“玄”气退而“苍”息出——“苍”息取“龙吟”之态,一吟而风消雪融,将朱雀“移情”所用风雪寒意尽数驱卷,夏琰神识陡然一清,如画面浓墨尽消,他胸口抑压亦减轻少许。
可——他并不希望如此。鸦灰亦不复存在,朱雀的颜色越发地淡了,几乎——如化了水色,在画卷之上,洇洇晕晕地染开来,似有若无。
“不行。”夏琰急迫而无力地喃喃,“不行……”
凌厉这一次听见了,猛地回过头来,“你说什么?”他靠近了点,有点欢欣。
他才注意到夏琰双目依旧紧闭,可双手不知何时皆已垂在身侧,紧紧握拳。几丝落雪在他双拳周围已萦绕起一点小小的漩涡,他将手伸近一些,掌心却刺辣辣一痛——雪粒竟坚硬,于他掌心飞割出一道细口。
几乎只是一眨眼工夫——夏琰的周身都已旋起飞雪。那件重新披上的衣袍再次从他肩头被掀落,凌厉抬手挥开雪色迷目。这一次——不是如适才潮涌般的激烈与盲目,那气息不是自夏琰身内喷发——那是他身周的雪与微尘,叶与万物——它们飞舞得那么激烈又那么安静,像是想替他表达些什么却终究到达不了彼方。
“怎么回事?”不远处的顾如飞大为惕警,忍不住向凌厉问道,“他……他到底死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