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黎走过去,躬了身,行了礼,叫了一声:“师父。”然后,也向她点了点首,“秋葵。”
秋葵面上青红变换,似乎念头也正急速变换着,呼吸急了那么一急,可是最后,嘴唇颤了颤,终究平静下去了。
“你听见了……也好。”她低着头,像是自语,像是释怀。
君黎咳了一声,扯开话道:“师父,其实我方才就想说——凤鸣的为人我最是清楚不过,他决计不是来利用秋葵,也决计不会肯置她于险境。倘若这一次秋葵出行是与旁人,我倒还有几分不放心,但若是凤鸣——若连他都不值托付,这世上还有谁值得托付的?”
“我知道。”朱雀淡淡然道。
君黎反而鲠了一鲠,“那师父方才还说……”
“我若不那般说,怎么掏得出她心里那些话来。”朱雀在凉亭的石凳坐了,一时留得秋葵与君黎面面相觑。
君黎暗地里吁了口气。起先秋葵夜窥太上皇游船的时候,是沈凤鸣给她顶的罪,被朱雀加刑两日,也未肯说了秋葵名字——这大概是朱雀对沈凤鸣最初的印象。其后他那么多次肯放过了沈凤鸣,大概,本就是看在了起初这分印象的份上吧?如此看来,朱雀这一头,倒真的不必太担心。
“师父肯答应就好。”他笑道,“如此,秋葵心里也便安稳了。”
朱雀喟叹了一声,“我不答应。但可有用?你们两人的脾气一模一样,一个已是走了,一个也吵着要走——我虽料得到你们总会离开此地,却也没料到——来得这么快。”
“我……我不是还在这里么。”君黎讪讪道,“我答应过师父的,明镜诀还未学完,定不会离开此地。”
“你这身装束,看来万事顺利,距离成亲也不远了吧?”朱雀将他扫了几眼,“人在这里,心却不在,不说也罢。”
“爹……”秋葵矮身下来,握了他手,“女儿答应你,幻生界的事情一了,即刻就回来陪着你,好不好?”
朱雀注视着她,黯淡的面色显得一双目光更深更亮。
他忽然笑了,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想不到——我朱雀还能等到你开口说这么一句话。”
“那是当然。”秋葵道,“我是爹的女儿啊。”
“你真的是么……?”朱雀微微笑着。
秋葵心里忽然一阵机伶。她下意识抬头看了君黎一眼,君黎的面色也微微变了变。
“师父,怎么……这么说?”他的语气也显出了一丝心虚。
“没什么。”朱雀站起身来,“有点乏了,你们也都早点歇吧——回头,让依依帮你整好了东西,你哪一天要走,与我说一声。”
“爹,”秋葵咬了咬牙,“我……还有件事想告诉你。”
“若是不紧要就改天再说。”朱雀顾自走向园外,好像一下子当真很乏。
“很紧要,是关于依依。”
“是关于她这一晌的病?”朱雀停了一停,稍许转身,面上有些不豫,“我早说找太医院的人过来看看,你却一直拦着。”
“因为……她不是生病……”秋葵道,“她……她是有身孕了。”
朱雀一时顿住,“……什么?”
“她一直担心此事传开爹会嫌她麻烦,不让她再进内城来,所以不敢说,只告诉了我一个人。”秋葵道,“可是——我却要走了,我若再不说,后面这一两个月……谁能照顾她?”
朱雀定定地立了一会儿,方蹙起眉道:“我知道了。”转身走了。
镇定冷淡如他,当是不会露出什么多余的表情来的,喜也好怒也罢,终不会叫两个晚辈瞧见。待到他离去,君黎才上了前来:“你说的——是真是假?依依姑娘真的——真的有喜了?”
“哪里还能假,都快有三个月了。”秋葵道,“她也是这一阵才发觉——前两月朱雀被刺,她连自己的身体都没顾得上。”
“这么说来——你那几天一直与她一起起息,也都是为了照顾她了?”
“照顾她,也替她遮掩。我陪着她,朱雀便也少来些,不好发现。”
“这是好事,为什么要遮掩。”君黎道。
“你我看来当然是好事,不过——依依想得多些。”秋葵叹道。“我不知道她与朱雀最初有过怎样的因缘,以她的年纪品貌,原本不必这么一心跟在这里的——她自己也说了,朱雀的女人那么多,就算待她稍许特别些,终究她也得不到任何名分,有了孩子于一个琴姬来说,非但不是什么喜事,也许反而是坏事。她也许是觉得以后再无可能回来了,只想多瞒一时是一时,到得瞒不下去了,再离开此地,回去将孩子生下来,如果朱雀不要,她便自己带着。”
“依依未免想得太多——朱雀无论如何不会不要自己的骨肉。”
“你也这么觉得?”秋葵看了他一眼。
“看他怎么待你便知道。”君黎笑笑道。
秋葵轻轻地呼了口气,“是啊,所以我还是觉得该告诉他。他老了。我想着——如果有一天,我和你真的都再不能留在这里,至少——他还有一个真正的自己的孩子,能替我们陪着他……”
君黎没有说话。他望向天角,秋葵也随之望着——那里,苍穹如缎,月光如银,遮过了一切星宿,与它们从一始就映射着的永恒起落。
(五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