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鸣和董先生、安意相处了一段时间,大家都比较熟了,彼此说话也都跟朋友一样,倒是免了那些虚伪和俗套。
“咱们还是回到侯亮身上吧,侯亮背叛,我觉得就是人性的体现,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废人了,哪怕给他再多的荣华富贵,他也无法享受,他想要的不过是保住自己的爱人和儿子的性命。我觉得这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可以原谅的。”
路鸣兴致勃勃地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他首先是个革命者,是党的人,然后才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一个人只有把这个问题弄明白了,才有资格加入革命队伍。”董先生立即纠正了路鸣“原谅”论。
“董先生,假如哪一天你有了孩子,只是假如啊,当你落入敌人的手里,敌人抓住了安意和孩子,以他们的性命威胁你,你能挺得住吗?”路鸣发出良心之问。
“当然能挺得住,我也必须挺住,等他们死了之后,我也会跟着一起死。”董先生毫不犹豫地答道。
“说话都容易,可是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你的想法可能就会变化了。”路鸣苦笑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有很多同志经受过这样的考验。敌人抓住了他的父母,抓住了他的兄弟姐妹,用来威胁。这些同志为了革命事业,经受住了考验,面对自己的亲人被敌人折磨,被敌人杀害,坚决不招供。”安意肃然道。
“啊,真有这样的事?”路鸣的胸口好像被人猛击了一拳,发出来的声音都不正常了。
“不是真有,而是有许多,如果这样的考验都承受不住,那就不是一个合格的革命者,更不是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员。”安意毅然道。
“当然,也有许多人经受不住考验,甚至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背叛了革命,这样的人当初是混进革命队伍里的,在革命斗争中他们早晚会被清除出去。”董先生说道。
路鸣听着,不由自主死劲掐了自己一把,真疼,又赶忙揉了揉。
“你说的侯亮可以原谅,那是从人性上讲,可是我们共-产-党人讲究的是党性原则,党性高于人性。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安意说道。
“一个人如果连人性都丢掉了,那他……还怎么活下去呢?”路鸣摇摇头,他理解不了安意的话,甚至觉得不可思议。
“你说的人性只是一般的生物境界,我们共-产-党人也讲求人性,那是更高的境界、更高层次的人性,那就是党性。”安意说道。
路鸣张口结舌,结结巴巴道:“我……一时理解不了,也做不到。”
“从理论上讲可能比较不好理解,我这样举个例子,如果有一天你被日本人抓住了,他们也抓到了你的妻子和儿女,逼着你供出国家机密,这些国家机密关系到上海的安全,关系到许许多多的家庭、许许多多人的生命安全,如果你招供,就会让成百上千的人死去,会让无数的家庭毁灭,你怎么办?你会招供吗?”董先生问道。
“呃,你这只是纯粹的设定,首先说我没有那么重要,不可能掌握国家机密,另外我也不会让自己的家人处在危险的境地。”路鸣说着,不觉有些心虚了,因为这的确是个要命的假设。
如果中日全面开战,他真的有能力、有本事让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处于安全境地吗?
宁馨儿不就已经被人绑架了吗?
路鸣猛然紧张起来,额头有淌汗的趋势了。
“嗯,老董,你别说了,路先生是在美国接受的教育,也许他有办法让自己的家人安全撤离中国。”安意出于一个女人的心态,帮路鸣补台了。
董先生和安意相视而笑,表情里自带着坚定的意蕴,他们知道路鸣口才好,在纯粹逻辑辩论上,他们也许辩论不过他。
但是他们绝对不会认同路鸣的家庭观和生死观,因为那正是革命队伍里遭到批判的小资产阶级思想。
路鸣没有经历过革命大熔炉的严峻考验和洗礼,董先生和安意暂时不想继续跟他争论,并不是赞同他的观点,而是不屑于跟他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