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前面地摊!”靓仔坤说,“我钟意食地摊!”
“我请客的,”石志坚望着他,“到了那里你可以随便点!鲍鱼翅肚,应有尽有!”
靓仔坤笑了,目光平视石志坚锐利的双眼,“我知你要请客才更钟意食地摊!”
“为什么?”
“因为食地摊我能多活几年,要是跟你去太白海鲜舫,下次我可能丢的不再是两颗牙齿,而是我的命!”
靓仔坤说完,把钱袋子放到一边从怀里重新掏出木梳,梳理着自己的头发,望着前面自言自语道:“我大佬有讲,拿人手短,食人嘴软,像我们这些出来混的,边个对我们好,我们唯一能还的只有这条命!”
……
中午时分,地摊前面。
胖老板肩膀上搭着脏兮兮的毛巾,赤着膀子,汗流浃背地掂着炒锅做着一份蛋炒饭。
地摊上那些做苦力的工人时不时看向旁边餐桌。
石志坚西装笔挺地和靓仔坤坐在一起,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气质都和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石志坚拿纸巾狠狠地擦着桌面。
他一向有洁癖,以前穷的时候没工夫去理会,能有吃有喝就不错,现在却有些挑剔起来。
至少,独自一人的话石志坚很少会来这种地方。
靓仔坤见石志坚皱着眉头,就从怀中掏出那盒皱巴巴的三五香烟,想要磕出一支,磕了半天却磕出半截,于是他就把半截叼在自己嘴上,又小心翼翼把剩下的半截塞进去,重新掏出一支软哒哒的递给石志坚道:“食支烟?”
石志坚也不客气,接过香烟咬在嘴里,摸了摸身上,没有带火,陈辉敏和大傻又在车里,他也懒得使唤他们,于是就抬头朝靓仔坤问:“有火咩?”
靓仔坤也摸了摸身上,笑道:“等一下先!”就起身去灶火旁,拿了火钳夹了一粒木炭把香烟点燃,回来把自己的烟头递给石志坚道:“凑活着用!”
石志坚笑了笑接过烟头,对这个靓仔坤再次有了那么一点点好感。
石志坚把香烟点燃,两人什么话也不说,就这么面对面抽着烟,一起吞云吐雾。
如果此时有人知道石志坚身份的话,一定会惊讶要死,堂堂新晋香港大亨竟然和一个不入流的刚从监狱放出来的混子在一起食烟!
传出去绝对能上明天报纸的头版头条!
“客官,这是你的蛋炒饭!”胖老板终于把炒饭做好端了过来。
靓仔坤那半截香烟刚好抽完,不客气地接过炒饭,然后当着胖老板的面儿,拿起餐桌上的醋水壶咕咚咚,一股脑朝着到炒饭上面浇上去!
胖老板瞪大了眼,眼看一壶醋水差不多全都浇完,嘴皮子动了动,想说却又不敢说。
他这醋水虽然是免费的,却也是花钱买的,一般客人都只轻轻浇两滴,哪像靓仔坤这样一口气倒完?
石志坚看得清楚,就朝老板笑笑道:“待会儿结账连这醋水钱一块算!”
“嗳!”胖老板这才眉开眼笑,用毛巾擦把脸,虚惊一场!
须臾,一碗蛋炒饭快要吃完,石志坚望着靓仔坤终于说出了一句话:“有没有想过跟我?”
靓仔坤抬起头,把嘴角的米粒用舌头舔入嘴中,笑了:“没想过!”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竟然被他拒绝,石志坚有些意外,好歹他石志坚也算是香江一名人,想要跟他的人挤破头皮,可是眼前这个却“没想过”。
石志坚笑了笑,也没表现出什么恼怒或者失望,而是笑眯眯问靓仔坤:“需不需要打包?看你食的这么开心?”
靓仔坤就道:“打包咩?好嘢,打包一份云吞!”
……
靓仔坤的家就在天水围附近。
石志坚记得曾经见过一部电影叫做《天水围的日与夜》。对那部戏印象深刻。
好像住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穷人。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眼前的天水围虽然不像未来那么高楼逼仄,却也是凌乱不堪,木屋林立。
石志坚让陈辉敏开车把靓仔坤送到这里。
靓仔坤从车上下来,朝石志坚笑了笑,扬扬手里提着的打包盒:“石先生,多谢你的云吞!”
石志坚朝他挥挥手,两人分别。
靓仔坤提着云吞面来到家门口,那是一栋破旧的唐楼,他居住在二楼,租赁的房子一个月三十块。
靓仔坤并没有开门上楼,而是来到附近的一家杂货铺。
杂货铺阿婶一看见他就气急败坏,“阿坤呀,你总算回来了!你这么一两天不露面,我好辛苦的!你也知道你阿妈瘫痪在床不能动弹,我这又要管理店铺,又要帮她擦屎端尿,赚你三十块钱好不容易的!”
阿婶话未讲完,靓仔坤取出一百港币递给她,“够唔够?”
阿婶眼睛登时就亮了,“够了!够了!阿坤你当真有心!以后有这种事儿尽管找我,我还帮你照顾你阿娘!”
靓仔坤不理会这个见钱眼开的邻居,进屋去看自己阿娘。
老太太瘫痪几年了,一直都起不了床,时刻需要人照料。
靓仔坤在江湖打拼,就只能托人照顾她,一开始是三五块,后来七八块,最后涨到三十五十,比自己的房租还贵。
老太太看见儿子这副模样,在躺椅上挣扎着,一脸担心道:“阿坤呀,你回来了,你怎么这样?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靓仔坤叹口气,把瘫坐在椅子上的老娘背起来,一只手拎着云吞面,说:“我没事儿的!好得很!走阿娘,我们回家先,我买了你最钟意的云吞面!”
老太太见他这样,就艰难地张了张,说了句:“好!”
因为她知道,就算儿子真的出了事儿,自己也帮不了他。
看着靓仔坤背着阿娘离开,身后阿婶忙拿了鸡毛掸子扫除躺椅上的晦气,嘴里道:“活着有乜用?只能拖累儿子!换做是我,早死早投胎!”
背着阿娘,靓仔坤一步一步地沿着楼梯往上走,上面就是他住的租赁房。
老太太趴在他身上,想了想说:“阿坤呀,以后你不要花钱雇人照顾我,我自己行的!”
靓仔坤笑了笑:“你怕花钱吗?放心了,你儿子我今天赚了很多钱,明天我就帮你请护工,以后让你舒舒服服养老!”
“真的?”
“当然是真的!”靓仔坤掏出怀中的钱袋子扬了扬,“我认识一个人,他很豪气的,一下子就给我这么多!”
“是吗?他可真是好人!”
就在这时,靓仔坤直觉背上一热,一股热流顺着后背往下淌。
老太太像做错事的小孩:“我……我没,没忍住,又尿了。”
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况的靓仔坤脚步没有丝毫停下,嘴里说道:“没事儿的!阿娘你想尿就尿,反正我这身衣服也脏了!”
“可你好钟意扮靓的!”
“阿娘你以前也钟意扮靓不是吗?那时候人家都讲你是天水围第一美人!”
老太太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荣光,“是啊,那时候我好靓的,你老爸就是被我迷倒,每次从码头做完工都会跑到我做工的大排档买我的肠粉,早上食肠粉,中午食肠粉,晚上还是肠粉……”
老太太嘴里说着,脸上泛起幸福的光芒。
靓仔坤笑了,感觉老太太把尿已经尿完,就又说:“怪不得我长这么靓仔,原来我阿爸钟意食肠粉!肠粉都是又白又爽滑很赞的!”
老太太笑得更开心了,“哪有你阿爸什么功劳,全是我生的好!”
“好好好!都是阿娘你的功劳!”靓仔坤笑道,“我们走快点,要不然这云吞就要凉了!”
好不容易进了屋,靓仔坤把老太太放到特制的竹椅上。
然后去厨房取了碗筷把打包好的云吞倒进去,再搬了小板凳和小桌子挪到老太太跟前,自己拿了勺子和筷子夹了云吞一口一口吹凉了,又蘸了醋水,喂老太太食用。
他记得清楚,阿娘最喜欢蘸醋水食云吞,所以靓仔坤也很喜欢食醋水。
“慢慢来,不要急!不要被噎着!哇,你好厉害,这么大一口!”
靓仔坤像哄小孩一样,老太太张着嘴,费力地吃着云吞。
靓仔坤样子认真仔细,丝毫没有平时那样的嚣张乖戾。
此刻的他哪里还是大名鼎鼎的狠人“潘林十八靓”中的靓仔坤,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儿子!
靓仔坤没读过什么书,大道理他也不怎么懂,
他只知道,小的时候自己尿了裤子是阿娘洗的,生病吃饭是阿娘喂的,现在阿娘瘫痪了,他就要照顾好阿娘。
“哇,你好厉害,食了这么多!要我怎么奖励你?”
“我要听歌。”
“好,我给你唱---不过唱乜歌?”
“你唱什么我都好钟意!”
“那就唱我最拿手的!”靓仔坤清了清嗓子,唱起来:“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歌声嘹亮,荡漾开来!
……
石志坚眯着眼坐在宾利车上似乎在假寐。
见他这样,陈辉敏和大傻都不敢打搅他。
这几天石志坚不敢回家,怕老姐石玉凤看到自己担心,都居住在半岛酒店,以至于半岛酒店的人基本上都认识他,知道他是徐三少朋友。
因此当宾利车在半岛酒店停下后,门童就小步跑了过来。
石志坚刚下车就看见徐三少徐世勋的心腹跟班阿祥正搓着手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在酒店门口乱转。
“阿祥,你在做咩?”
阿祥这时也看到了石志坚慌忙跑过来,急冲冲道:“石先生,我在等你啊!发生大事了!”
“乜大事?”
“徐老太爷他---”阿祥猛地抹把眼泪,“他去世了!”
石志坚猛地一怔,徐老佛爷徐家掌舵人,去了?
顿时,一种不好的预感充斥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