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安看着池子中的人影和大鱼的身形,呼吸逐渐沉重了起来。
他虽然没有见过汪紫涵化为大鱼的样子,但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便是汪紫涵!
看着那血色池子里两道虚影缠斗,徐长安的手慢慢的伸向了那柄戒刀,看得湛开诚现出了真身,化作了一条九头大蛇,九颗脑袋朝着大鱼撕咬而去。
此时的徐长安,也不管里面是不是虚影了,一声大吼,提着刀,便跳入了血池之中。
他一进入池子,一道苍老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池子旁。老人穿着黑袍,脸上沟壑纵横,眼中寒芒闪烁,随后他嘴角勾起了一抹笑,饶有趣味的抱起了双手,看着池子之中。
“我道是何等稀奇的事物,原来是一面问心镜。”
老者抬头看看上空,若是以徐长安的意识看去,自然只能看到天空,但老者抬头一看,便看到天空之上是火苗,而火苗之中夹杂着一些封妖剑体的鲜血。
虽然隔得极远,但老人似乎是闻到了那股味儿。
他讨厌那股味儿,和讨厌海水的腥潮一样。
老者思索了一下,皱起了眉,有些犹豫不决。现在若是要夺取这具身体,那便是天赐的良机,可之后呢?
如今这具躯体修为尚浅,没有剑胎,无法用身体温养长剑,没有灵台,无法容纳强大的神魄。若是现在他去占了这具躯体,岂不是成为了鱼肉,而他人成为了刀俎。
况且,凭他如今神魄的力量,能不能突破那封妖剑体鲜血的封锁都还得两说呢。
此时,血红色的池子已经变得清澈了起来,而徐长安意识在池子里经历的一切,老者都能看得真真切切,如同一面镜子一般。
这儿没有风,但这池子却有水波荡漾。
老者低下头,看到了池子中的情形。
……
徐长安跳入池子中,想找湛开诚,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具身体之上。
身体的主人是一个和尚,他穿着月牙白的僧袍,每日清晨便会路过莲花池,于高台之上盘坐,或念经、或布施。但在显眼的地方念经有故意之嫌,更多的时候,他便都是布施。
他的法号叫觉空。
二十年前,他师父捡到了一个孩子,出家人的第一个境界便是一切看空,但他师父怎么都过不了这一关,他有太多的东西看不空了,他看不空生离死别,看不空国恨家仇,看不空帮他抚养亲生儿子的妻子。
似乎这个什么都看不空的和尚来这儿,只是为了捡一个孩子,然后为他取一个叫做“觉空”的法号,随后便还俗去了。
他的还俗没有任何的波折和阻拦,那个老得牙齿都掉光了的方丈曾拍着他的肩头说道:“放下了出家人的形式,何尝不是一种空,修行即是修心。”说完这句话后,他将自己的僧袍还给了老方丈,同时也把觉空丢给了方丈。
因为师父的离去,觉空的身份反而高了,因为在众人的眼中,他成为了方丈的关门弟子。
但觉空自己却没有感觉,在他的眼中,方丈和普通的沙弥没什么两样。非要说一个差别,无非就是方丈的袈裟要好看一些,沙弥的海青要素一些而已(海青:前文有过介绍,和尚的常服,青色的袍子,也叫大袍);若是还有,那只有方丈的眉毛白一些罢了。
他住的地方离方丈不愿,吃斋仍是和以前一样,方丈几乎不会和他讲话,更没有交集,最大的交集便是把师父脱下的海青给了自己,让自己处理。
觉空没有好好的收藏,他将师父的海青随意的丢在了房间里,后来他的海青被雨淋湿了,他便穿起了师父的海青,和自己的衣服没什么差别。
虽然和方丈只有这么一个不算交集的交集,还是引来了其余和尚的特殊对待。
最终,觉空无法忍受他们这种特殊对待,便冲到了大殿上,把金色的佛像敲下来了一条胳膊!
若是在其它寺院,这等行为不容你狡辩,必然受罚。但方丈却没有处理他,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等他的解释,或者说是狡辩。
觉空双手合十,打了一个佛偈,这才朗声道:“方丈和佛有什么区别?”
众僧人不解,也不敢多言。
“佛渡人,方丈也渡人,方丈和佛没有区别。”此话一出,似乎快要坐在佛前睡着的方丈抬眼看了他一眼,倒不是因为他的恭维,而是觉得那个六根不净的和尚有些意思,也同样收了一个有意思的徒弟。
众僧人听到这话,更加不敢多言。
觉空扫视了一圈,这才朗声道:“佛渡人,方丈渡人,我也渡人。佛言,众生平等,方丈为佛,我为佛,诸位师兄弟也是佛。”
这话如同惊雷在众僧人的心中炸响,他们往后退了一步。
若是在其它寺庙,他这话不用说完,便会被杖毙而亡;但这座寺庙中,老方丈没有发话,其它僧人更没有权利说些什么。
大殿之中一片死寂,终于有人说话了。
“那你打断佛的手臂是什么意思?”
觉空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你们还是只看到手臂……”
“何为修佛?修佛为何?”觉空突然问了一句,老方丈站了起来,手里拿出佛珠,静静的看着觉空,最后目光停留在了众多僧人的身上。
终于,一道声音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修佛自然是为了渡人,让大家一起进入极乐国土。”
众多僧人纷纷点头,觉空淡淡一笑道:“极乐国土,有七宝池,八功德水充满其中。池底纯以金沙布地;四边阶道,金、银、琉璃合成,上有楼阁……”
他没有说完,便被人打断了话。
“这我们都知道。”
觉空也不恼,只是淡淡的说道:“佛言佛国,金银遍地,琉璃为饰。但你们可曾想过,修行为何会有五戒五常五行十善?佛有那么多苦修的规矩,又说万法皆空,但你们的佛家为何又是金银所制,这是不是着相了?佛告诉我们要戒贪嗔痴,妄图去金银遍地的极乐世界,这何尝不是一种贪嗔痴,参不透,看不空,如何修佛?”
徐长安听到这话,都忍不住想叫好。可惜的是,他现在只是一道意识在这觉空身上,无法做出任何的动作。
觉空说完之后,便走出了大殿。
那佛的手臂没有修,从此僧人们也不再畏惧强权,待人接物,众生皆平等。
但只是有有一桩事儿没变,那就是总会拿出一些香火钱来让觉空去布施。
觉空便每天经过莲花池,看着水影中的自己,听着女香客们的呼喊,便直接去布施了。
徐长安看到这莲花池中的倒影,和他有几分相似。
觉空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大师,但他还是没变,依旧如同之前一般,经过莲花池,然后布施。同样的,那些豆蔻年华的女孩子们仍旧会对着这好看的老和尚使眼色,但觉空亦只会回以微笑。
好景不长,因为一个女孩儿来寺庙看觉空时,失足落水,引来了一群恶霸。
自家的小姐在寺庙逝世,对于双方的名声来说,都不算好事。
最后,寺庙毁于一场大火,老方丈也同样。
没了寺庙,便没了僧人,除了觉空。
这一日,他提着戒刀冲入了恶霸的家里,眼看就要破戒,徐长安大声呼喊,但却无济于事。
最终,一道血光闪过,徐长安的意识再度换了一个地方。
……
这是一个小镇子,镇子里有一个教书先生,先生和徐长安一般,只喜欢穿着青色长衫。
教书先生还喜欢听雨,最喜欢在竹楼做成的私塾中听雨。
孩子们的笑声和春雨扫青叶的声音是他最爱的。
他如同春雨一般,滋润着小镇里众人的心。
镇子里的人都说,这教书先生啊,眼睛里有春晖,腹中有千篇诗文。
他对人待物都温和有礼,让不少女孩子都趁着雨天跑到私塾里,看着认真听雨的先生。
可一个孩子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切。
于是镇子里的人传先生道德败坏,假正经。当时恰好隔壁村的一个姑娘私自生了一个孩子后自杀,且孩子不知所踪。百姓们最会联想,教书先生便成了负心汉。
先生里眼中的春晖在百姓的眼中变成了虚伪的光,腹中的才学成为了鸡鸣狗盗的勾当。
私塾里没了学生,春雨依旧,先生也依旧,但却没了慕名前来的女孩子们。
春雨扫叶的声音被孩子的吵闹声掩盖,慢慢的,一老一少逐渐熟悉了这种生活。
但过日子,需要银钱,私塾做不成,日子也紧张了起来。
往日的读书人变成了砍柴人,青衫变成了束缚柴的布条,唯一不变的,只有他眼中的光。
如今的一老一少,就靠着私塾先生砍柴然后晚上悄悄卖给客栈讨生活。
可日子总不会平静。
孩子自幼多病,身子骨弱;但恰好镇上出现了女孩被奸杀的事儿,而且还在案发现场找到了一把戒尺。
戒尺这东西,只有私塾先生有,但当时私塾先生正把柴送往客栈。
有了人证,百姓们就把目标放在了孩子身上,趁着先生不再,便把孩子绑了起来,非说他是凶手,要把他沉江。
孩子才被丢入江中,顿时江水翻腾,私塾先生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