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你不贪财,不恋色,不好权,不重名。追求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她不知道卓君彦与宁水漫之事,只当卓君彦至今依然素食。
听到这话,卓君彦笑了:“你怎么知道我不好?我也是人,我凭什么不好?只不过……”
他顿了顿,摇头道:
“我要的财,不是此间凡俗财;我要的名,也非是人间伪善名;我要的权,更非那权衡利弊做取舍,长袖善舞弄人心,百姓之名集众势,成王之后掠万民的权……至于色,也未必不好。只是伤了心,惧了情,遇到的又都是好姑娘……所以不可恋,不敢爱,故不动心。所谓不近色,终也只是畏了怕了,而非不好。正所谓儿女情长,便难免英雄气短。我这气,不可短!短了,便说不得也要断了!我或许该死,但至少不寻死,不想死,自不容犹豫彷徨,更不许缠绵床第!或许有朝一日,我大权在握,武功无敌,狂妄自傲,自信爆棚,那时便醉生梦死亦所难免!所以你莫要高抬我,那是注定要让你们失望的。”
“原来是这样么?”沉胜男喃喃:“可你现在总还要有追求的。”
卓君彦那凛冽的气势收回,唏嘘一声,语气转柔:“是啊,总要有所追求的。我自己有时候也在问这个问题,我现在到底为何而战?最初的时候,也只是发泄,只是无畏。但后来,我在追寻……追寻某个真相……可如果有一天,我找到了真相,我又将追求什么?”
说着他低笑起来:“王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人们是需要信仰的。有了一个王,就有了追求的目标。而有趣的是,君威商行的人,已经有了他们追寻的对象,作为这个被追寻对象的我,却没有自己的方向,这真是太讽刺了。”
说着,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轻声道:“我现在只有暂时的目标,没有长远的目标。也许某一天,我会确定自己的目标。到那时,我会告诉你们。而是否追随我走下去,也取决于你们。”
听着卓君彦的话,沉胜男突然有些明白了。
眼前的男人,看似一切智珠在握,一切胸有成竹,但实际也有自己的苦恼,自己的无奈。
只是他不会与人分享。
因为他是主公!
他有苦,不可说;有泪,不可弹;有悲,不可诉;有痛,不可声。
他必须把一切都埋在心底,只展现最刚强的一面给大家看。
因为唯有如此,大家才能信服,才能誓死忠诚!
没有人会愿意跟随一个软弱的主公的。
跋扈都比软弱强!
直到此刻,卓君彦才终于说出那么一点心声。
卓君彦看着她,道:“知道为什么我对你说这个吗?”
沉胜男茫然摇头。
卓君彦道:“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太有主见了。你这样的人,很不好用。不好用的人,要么不用,要么就做一做思想工作!”
沉胜男面色微微一红:“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
“什么?”
“我一直逆着你,你很讨厌我吧?”
“是。”
“而你也不是一个可以容忍别人总是忤逆的人。”
“自然。”
“你也不觊觎我的身子。”
“没兴趣。”
“那是什么让你如此容忍我?”
听到这问题,卓君彦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辄止,面色骤郁。
卓君彦的声音低沉下来。
他喃喃道:“当年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女人,我的一个好兄弟告诉我,这是错误的,多半不会有好结果。我很生气,和他吵了一架……”
“后来她害了你,你杀了她。”
卓君彦叹息:“未央还真是什么都跟你说啊。”
他看看沉胜男:“我不喜欢你总是与我作对,但我知道,我不是什么时候都对的。”
“你当然不是什么都对,你虽不滥杀无辜,却也杀性太重!”
“我指的不是杀人。”卓君彦微笑:“人生有时需要一些逆耳忠言,但是跟随你的人,要么畏你权,要么贪你财,难得几人真心话。有个犟种……挺好的。偶尔听听反调,亦可少犯错误。”
“你没听过我的。”
“因为你现在还没有让我听进去的资格和能力。你有那份不畏强权的心,却无那为我分忧的智。到目前为止,你除了给我找麻烦,让我不痛快,还没有什么更出色的表现。所以,现在的我,真的是在忍你!然:我需要你这样的人,世界也需要你这样的人。你只是现在还会犯湖涂,纵有正义之心,却无正义之能。需知菩萨心肠,也要雷霆手段。坏人固然是诡计多端的,想做个好人,却得更擅诡计,否则如何和他们斗?更要有牺牲,否则又怎么斗的赢?做事,终没有意气用事的道理!以后好好学着吧,我会教你一些东西。你若能理解,可成大事。将来你的忤逆,只会让我高兴。若不能,你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沉胜男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原来,他容忍我,就是因为想听到不同的意见吗?
原来,我的忤逆,是他眼中的鞭策与警醒?
原来,这个人嚣张跋扈张狂猖獗的背后,竟也有一份难得的自谦自省?
终是我太浅薄。
终是我太无知。
那一刻,沉胜男也默然了。
见她如此,卓君彦知道,自己这番话,算是入了她的心,也终于让她有几分醒悟。
便挥手道:“行了,无事且退吧。”
沉胜男便向外走了几步。
突然停下,她说:“这不是玄雨门的阴谋,是清风宗的阴谋。”
“嗯?”卓君彦看她。
沉胜男背对卓君彦:“颜洛卿名义上是玄雨门的人,实际是代表清风宗的。九大宗门位于大陆之巅,地位尊贵,万众敬仰。可宗门也有自己的需求,有些事,自己不好做,就需要借别人的手去做。但外面的宗门,总不是那么靠谱。”
卓君彦点点头:“是,所以就有了旁支。一些重大的又见不得人的事,就通过这些旁支去做,万一走漏了风声,也可以和自己甩脱关系。也就是说,颜洛卿确实就是代表清风宗在此地意志的人?这次的事,也便实实在在就是清风宗所策划?”
“是!”
“那疆无心呢?”卓君彦问。
沉胜男转过身来:“他本名疆祝,被挖心而死,却又被人以秘术救活,只是一颗心脏永远没了。从那时起,他就成了一个嗜食人心的魔头。他本是清风宗的人,因其太过作恶,被逐出门墙,后便入了玄雨门。”
卓君彦明白了:“那个挖出他心脏的人……”
沉胜男点头:“是我!”
“为什么?”
沉胜男面色微微抽搐着。
闭上眼睛,她回答:“他奸杀了我最好的姐妹……是我介绍他们认识的……是我害死了她……你说的没错,我有正义心,却做不了正义事,只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卓君彦一笑:“能正确看清自己,是进步的开始。既如此,便赠你半生戎马,踏雪飞花潇洒,助你了结旧怨,此后再无牵挂!”
说着他打了个响指,便有女声悠扬起:
“且看我一骑当关,敢教万夫莫开颜……锋芒划破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