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景行稍微停顿观察了一下,尴尬一笑:“可是因为并不了解,所以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我决定选择一个需要各位帮助的形式,问和答,让我们看看我知道些什么,各位想知道什么……现在,有谁能帮我快点开始这难熬的两个小时?”
下面一点轻笑,这就开始了?路楷平的神色比较凝重,可能是觉得杨景行也没客套一下,该感谢的也没感谢。
在杨景行期盼的目光中,安静了几秒钟,第四排一个雄壮的白种男学生稍微抬一下手,也没等杨景行请就开口了:“我来开始……如我所知,你是一个只发行录音而很少进行现场演奏的钢琴家,所以,我想知道你怎么评价和你一样的伟大钢琴家乔伊斯哈托……请。”那笑容就有点挑衅。
乔伊斯哈托的名字一出来,浦音人也意识到来者不善,卫教授直看提问的人,耶米玛也回头了一下,孔晨荷也没坐住,脖子都伸直了,不过李迎珍挺淡定的。
看样子不少人知道伟大钢琴家哈托的,在表皮礼貌的基础上各种模样神情都出来的,同胞们则略有不满。
杨景行点头礼貌的:“谢谢……对逝去的人应该有起码的尊重,事实上,如果哈托女士健在,我也会尊重她。”
提问的人笑得稍微有点尴尬。
杨景行说:“现在很多人把乔伊斯哈托的艺术事业称之为骗局,是的,这是一场骗局,但是我认为这不是一个应该拿来调侃或者嘲笑的骗局,我更愿意看成一个有关钢琴的爱情故事……”
接着,杨景行又两分钟时间快速简述了哈托的生平,然后从艺术和科技的角度分析了这个骗局为什么会存在那么久,并且展现出对那些剽窃加科技的录音的了解。
杨景行的观点是作为一个从业者:“……我们更应该思考,为什么默默无闻的演奏家的录音换了个演奏者的名字后就会被顶礼膜拜?科技将带给音乐什么样的影响?钢琴家的双手加大脑会输给科技吗?更应该思考的是,我们应该怎么去微音乐事业奋斗而实现自己的梦想。我们当然不能赞同这种做法,但是,哈托女士和他丈夫所做的事带给我们的远远不是自身清白的优越感,或者你感到羞耻,那么你该更加努力……如果非要嘲笑,我选择嘲笑乐评人。”
最后一句话深得人心,下面立刻笑起来了,连本来有点坐不住的提问者也乐,还有人拍手,喻昕婷的笑容演得也不错。
杨景行节约时间:“现在,谁给我一个真正的开始。”
一个明显韩国面孔的男生又举手,杨景行请,对方站起来,态度端正得多:“你刚刚说到斯卡拉蒂,这是我感兴趣的,我认为我们对斯卡拉蒂的研究还很肤浅,他应该得更高的评价和肯定……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杨景行问:“你主修什么?”
男生不明白的样子:“……钢琴演奏。”
“我建议你不要太多操心音乐学的工作……”引得大家笑了一下后,杨景行还是简单说一下,从音乐史钢琴艺术史的角度出发讲述斯卡拉蒂的成就和创作,然后又要涉及到古典奏鸣曲的发展过程,这是大课题,只能点到为止,但他还是是鼓励思密达:“如果你愿意投入更多时间去研究斯卡拉蒂的作品,我相信你不会失望,会很有收获。”
杨景行还是有两把刷子啊,浦音的人放松不少了。
一个可能有点拉丁血统的女生又来:“杨景行你好,我叫希尔薇,我主修的是钢琴,因为我的个人兴趣,我想问你,你对阿金尤巴的钢琴艺术有什么看法?谢谢你。”
“我想说,别人的看法并不重要。”杨景行又来一下,不过还是用两分钟时间回答一下,充分表现出他对非洲钢琴艺术也并没有歧视,而且很了解的,并且示范上一小段让不了解的人感受一下。
同胞捧场了,不过也是用英语提问,因为是拉小提琴的,所以问的是奏鸣曲中的钢琴问题。杨景行很给面子的,动用黑板了,快速地写写画画边讲解,然后又示范,最后却开玩笑叫小提琴选手们不要太自我,钢琴系学生都很欣慰甚至感激。
第一个和杨景行展开争论的是第七个提问者,两个人对弗朗索瓦库普兰的羽管键琴组曲有理解上的分歧,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戴个眼镜的意大利人充满信心,要给杨景行讲一讲法国当时的社会环境……
为了节约时间,杨景行在黑板上快速画下几行谱子,给提问者说一说其中的内在联系,串联起作者的艺术发展轨迹,并点出对方对所谓时代的影响的认识偏差。
在有老师确认了杨景行列出的是事实后,提问者并没觉得羞愧,还是感谢了杨景行的解答。
杨景行完全游刃有余,听了半个多小时后,路楷平都翘起二郎腿来了。观众也都进入状态了,资本主义过度居然也有做笔记的。
第十个问题,作曲系的博士生上场了,但是问的是键盘问题,关于利盖蒂的钢琴练习曲的审美问题。
杨景行统统接招,还多花了点时间,把十几首练习曲中的许多难点要点一一提出来,不光讲解还示范,还挺当回事的。
估计用了二十分钟,杨景行示范讲解了三十多个点,简直就是一个人自说自话,也不管台下怎么样。台下很安静,不管是不是弹琴的,是上学的还是教课的,都很专心。
喻昕婷虽然休学了,也还是听得很认真,可能是为了和杨景行作对,以前杨景行是不会允许她练习这些练习曲的。
虽然是很有诚心地在上课,但也算是让杨景行秀了一把,所以这次是真的得到掌声了,有点演奏会的意思,所有人都在拍手,路楷平都不好意思再帮学生谦虚了,李迎珍也无奈地意思两下。
坏也就坏在这个利盖蒂,没想到他在美国佬这地位还挺高的,也是刚刚过世没两年的,可能是为了表示尊重,第十个提问的接着来:“谢谢……我们都看见了,杨景行先生是个卓越的演奏家,你对节奏有十分深入的研究……但是另一方面,作为一个作曲家,你对认为利盖蒂对调式的回归是必然吗?”
杨景行说:“我觉得对他个人而言,这是最大的一种可能性,所以如我们所见。”
刚刚还挺热烈拍手的通杀教授说起话来有点挑衅:“你为什么这么说?”这一声,把好多视线从杨景行身上抢过去了,但是通杀先生一点都不得意,继续严肃甚至冷酷的样子。
杨景行笑:“这会是一篇硕士论文。”
通杀教授好不得了的:“试试……我曾经和利盖蒂交谈过,数次!”
耶米玛也是没出息,钢琴讲座被作曲系的捣乱,她屁都不放一个。
杨景行人在屋檐下,没办法,尝试一下,成了混乱的开端。
虽然才去世几年,但利盖蒂无疑是个伟大的作曲家,杨景行只能简单梳理一下,从利盖蒂的早期创作开始,对调式跟和声的探索,稍微举下例子,在他说到音高结构特征的时候,那个前天对杨景行还有点谄媚的年轻老师又站起来发难了,觉得杨景行得不对……
没人帮忙,也没人组织,更没人维持纪律,就利盖蒂这点小事,杨景行和茱莉亚作曲系的师生大军混战了半个多小时,他是苦口婆心,讲了个性化材料又要讲宏观控制,讲了和声语言又要讲复调结构,讲了材料关系又要讲组织特点,讲了回归又要讲融汇创新……
一个问题演变成了十几个问题,作曲系的老师和博士硕士简直是车轮战,本科生只能坐在那发愣,完全云里雾里。
不过这通杀教授虽然神情不太好,心底应该不坏,他出手三次都不是为了刁难杨景行,而是帮他承上启下,甚至还有点提示作用。
这半个多小时里,那一个半平方的黑板被杨景行擦了六次写满六次,下面做笔记的也忙得不可开交,还有人干脆跑前面来照相。
最难熬的还是同胞和浦音人,每一次新的攻势发起,路楷平都浑身一缩,简直不敢回头看,甚至李迎珍都会有皱眉。喻昕婷坐那不太动作,圆眼睛眨巴眨巴地,神情起起伏伏。
比较搞笑的是耶米玛和威尔逊,他们好像很懂很会欣赏一样,经常一脸愉悦,其实多半云里雾里。
其实很明显的,在杨景行做了简单的陈述结束语后,听讲的人都是互相观望的,直到通杀教授开始鼓掌,其他人才一拥而上。
简直比演奏会还热烈啊,不过浦音的钢琴人都挺开心,李迎珍还轻轻拍了拍喻昕婷的手臂,虽然喻昕婷的拍手动作明显是凑热闹,没有孔晨荷那种发自真心亲不自禁的感觉。
既然杨景行亮家伙了,茱莉亚也不客气了,在杨景行手中的矿泉水瓶都还没放下的时候,钢琴系老师又发起进攻了……
依然是没人组织,没人管理,这小厅里的人还越来越多,不光坐满了空着的一点位置,站票都有了,肯定是杨景行抗住第一轮后那些人发短信叫来的援兵。
浦音人开始紧张担心了,路楷平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简直六神无主。
茱莉亚的人出手越来越不客气,还看出来钢琴上面可能没啥胜算,出各种怪招,逼着杨景行说勋伯格的表现主义和视觉艺术,要谈各时期的音高组织体系,瓦格纳的理论和实践、希曼诺夫斯基的的风格演变、新古典主义、印度学生还要杨景行评价拉维香卡、甚至连音乐中的他律和自律这种东西都出来了……
茱莉亚的人很会审时度势,很快就发现学生根本不行,博士硕士根本没啥战斗力,年轻点的老师都不行,还是得老家伙上,一来出招狠,二来杨景行回招会客气一些。
本来的计划是九点到十一点,十二点半的时候,在和杨景行几乎座谈的形式下讨论了半个小时的勃拉姆斯和舒伯特的钢琴作品的美感和思维,各自发表了对古典和浪漫的理解,形式和情感,理性和感性……耶米玛还是比较温柔的,虽然没客气,但是注重的是交流,没有尝试难住杨景行,并且宣布:“我不想说,但是恐怕必须结束了,绝妙的一天,绝妙的音乐,精彩的论辩,光辉的知识……谢谢杨景行!”大声喊了一下。
开始的时候本来八十多个人,现在这小房里外起码挤了一百二三十号,掌声自然热烈得多了,终于结束了。
周围人都站起来了,路楷平好像有点体力不支,但还是挣扎起来。喻昕婷孝顺,还记得扶李迎珍。
这掌声经久不息啊,杨景行都点头陪笑多少次了,干脆不管了,下台来,开始握手……茱莉亚的学生有点不守规矩,也跑来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