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郁曾经远征塞外,自是明白殷慕期方才一句话的个中原因,他十分识时机地看了一眼慕容笙,只见镇静如初的俊秀男子,眼中没有一丝犹豫,他沉稳的轻轻颔首,锦宫韩边迎水而建,纵是殷慕期要耍什么花花肠子,也先学好了水性再说。
不过,就算学好了水性,也要先问问隐匿在锦宫之下的数百尾锦鲤同不同意。
池郁顺势用剑尖一把挑开箱子上的铜锁,盖子掀开的同时,一缕奇香自箱中率先飘入众人的鼻尖。当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去捂住鼻子之时,只有一个人淡定地走上前道,“西蜀大皇果然重情义,竟是连临郸脚下的娑罗玉髓都送来了后宋,锦绣代先皇谢谢大皇的情义了。”眉锦绣已越过慕容笙,走向殷慕期所站的位置。
慕容笙虽不知母妃口中的索罗玉髓是何物,但是他儿时也略有耳闻后宋从前与西蜀的关系,口中的友好邦交看来似乎很好。
毕目眼力极好,早已瞟见了众人窃窃私语不时观望的宝箱里物,“一枯一荣,互相依存,名为娑罗树,不过是雕琢为娑罗树的死物玉髓,不是什么奇珍。”
慕容笙闻声未动,他只略看了一眼那一枯一荣树,娑罗玉髓,曾让佛理盛行的临郸小国,为之臣服的佛家舍利,又岂会不是奇珍异宝,难怪一路会用樟木保存,是怕一点点的凡俗空气玷污了佛缘的灵气么。
一道念想忽然划过脑间,只有西蜀掠夺了那里。慕容笙心间一寒,母妃已然同眼前的殷慕期谈笑如初,他这个所谓的大皇,反倒被晾在了一边。
“这娑罗玉髓的寓意极好,临郸国十世皇帝,均是因与皇后结成万年连理,慕期特将此物送于大皇,也是希望大皇能与灵妃娘娘共享万年。”殷慕期津津乐道,他看向慕容笙的神情分明是一种挑衅,甚至是为慕容笙的粗浅见识为不值。
慕容笙当然没有准备反驳,人家愿意将宝物呈上来,他哪有驳回去的理,况且,西蜀今日如此表态,不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后宋也是他的一家之连,毕目向来护主,但也绝不是冲动妄为,他眼见着场上的大皇落了下风,正要上前跟殷慕期打个照面,却是从宝箱身侧轻轻走出一个人儿来。
“自是领略了世间万物的精妙,也只西蜀大皇会将此等宝物送至后宋,索性,舍妹还是有所耳闻的,娑罗玉髓一枯一荣,说的是缘生缘灭,既是命数,亦是韩期,太子殿下不如先品品在下带回的虫草片?”杨文彬一袭紫衫极为晃眼,他镇定自若地看向面露尴尬的西蜀太子,这份尴尬同样略在了他身旁站着的眉太妃脸上,缘生缘灭,可不是什么好的意念。
慕容笙一直都未有动作,但是心中自一碗水端平的心境,却是从未变过,若论见识,谁又能论过眼前的风流少年,若不论他背后的家族势力,若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仕途之人,慕容笙是愿意跟眼前的少年交好的,只是,事事从不能随人愿罢了。
“文彬,东海的佳人美景竟没有留住你。”慕容笙道。
“外面的景致再好,也不及家中的青草香。”杨文彬边说边不时在搜寻方才匆匆一瞥的女子,他忽而凑近小声道,“再说,素灵能嫁给你,我怎能说自己没看住呢。”
一股隐隐的锐气在两人面前油然而生,对抗外敌向来同仇敌忾,只是,这两人之间,从来也不是朋友相处之道。
大殿里明里的融融暖意,却也掩不住暗里的剑拔弩张,此时坐在主位旁侧的丞相大人,也不能清者自清的安然坐住,且不说杨文彬悄然无息来到宫中赴宴,且不说西蜀太子莫名其妙进献宝物,且不说孙太尉因之前在军机处折损颜面抱恙不来,且不说本该留守在素灵身边的长乐丫头忽然换人,一切看似自然却绝不自然的变化,让从来老奸巨猾的丞相大人,也开始如坐针毡起来。
由礼部侍郎陈殊安排的仙湖舞姬,一曲作罢,已然谢幕,杨及正要起身,准备离去,却是被身旁的儿子死死按住了身子,“你做什么?”
“父亲,你且看看这人是谁?”杨文彬笑着道,手中的水酒一滴也没洒出来。
杨及看向从堂下缓缓上前的女子,她一直眉眼低垂,待抬头之时,众人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不过是寻常的一个女人罢了,她双唇轻启,“草民是工部主事沈平的侄女沈沁,特祝陛下与灵妃娘娘喜结百年之好。”说完还朝向已坐在慕容笙身旁的杨素灵恭敬的欠了欠身。
在座一片唏嘘,小小的工部主事,在朝廷中撑死了论数从八品的芝麻小官,这个女子是疯了么,还是想顾得皇帝青睐而不假思索。但是,随后,有点眼力的官员都不再轻看堂上的女子,如果要顾得圣上眷顾,何以不施粉黛,何以眉间淡扫,何以未有侍卫上前阻拦。
“沈姑娘不必多礼,城西的禁卫军上回感染疫症,若不是姑娘命旗下千金药铺的千人张上红沙之地偏远的灵水山,收集治病药材,只怕孙太尉手下的一干精兵都会尽数削弱,说来,朕应该好好谢你才是。”慕容笙当然识得堂下之人,沈碌的亲妹,沈沁,让慕容族国库充盈的天生商族,但凡是沈家投资的产业,从不亏损的沈氏一脉,也是从来掌握着经济命脉,而又有十分分寸,不插手任何朝政的商族。
沈沁自知顷刻间,有数万道亦羡慕、亦嫉妒的眼神抛向自己,她全然不顾,只是淡然继续道,“承蒙陛下圣恩,方才草民见到西蜀殿下带来的荣耀宝物,论说后宋的奇珍又岂非屈指。那么,草民也有一份礼物要送给陛下和娘娘。”
看惯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柳瑟静静候在偏殿一隅已有多时,扮作沈沁男宾的马云腾,自顾自地喝着后宋盛产的果酿酒,完全不去理会一帘之隔的主殿锋芒。
“这次,你帮了我,以后若我有机会定当还你。”柳瑟端着托盘站在马云腾的身后,不时旁侧有陌生女宾朝这处看来,想来也是艳羡此刻正在堂前进谏的沈沁,谁叫马云腾生得一张诱惑世间女子的面容,当然,独独诱不到身侧的柳瑟罢了。
“你不欠人恩情的性格是好的,只是,你且有机会再说。”马云腾一语轻笑,他顺势端着一杯酒朝对面几名泛着朵朵桃花面容的女子,一饮而尽,竟是惊得对面一声娇呼。
柳瑟不由轻叹,她真是太监不懂皇帝心,马云腾又怎会念着她还欠的恩情呢,只怕,就算不报,也不会被这个冷心冷肺的男子记着。
帘外殿中沈沁的一语将落,一身素柳装着的平凡侍女,两手端着托盘稳稳走上殿来,就见这托盘上放着三个玉杯,沈沁面带笑意熟练地从中取了一杯,随后又对侍女使了个上前的眼色,说道,“两杯蚕箔酒,送给陛下,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