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昭帝两只干瘦的手撑在床榻上,大口大口的喘息,惊恐莫名,久久才平复下来。
那双略见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晏昭,声音嘶哑:"杀了晏君御!杀了他,朕要你杀了他!"
在长达到数月的囚禁之中,永昭帝的精神已经崩溃,无论是日日来到他殿门前的顾明月,还是偶尔会来见他的晏君御,都让他的精神处于长期的紧绷的状态。
晏昭心中微沉,上次来到鸣凰宫时,父皇的情况还不至于差到这种地步,短短一月便如摧枯拉朽一般,迅速病入膏肓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他不由细细审视周围,而后轻声道:"父皇可是今日见了谁,是何人?"
永昭帝眼睛里覆猩红的血丝,还处在癫狂之中:"杀了他!杀了他!朕要你杀了他......"
黄灿灿的蜀锦衾被被他揪成一团,力道之大险些要撕烂了,手上青筋虬起,乌血淤积,很快又像脱力一般松开,仰靠在榻上喘息粗重。
晏昭眸色微凛:"裴让,请孙医官过来,切不可惊动他人。"
一袭黑衣的裴让眉眼低垂,声色冷然应是。
裴让走后,晏昭以手触及永昭帝被汗水浸湿的后背,长指轻点,永昭帝瞬时喷出一口乌血缓了过来,只仍旧神智不清,口中呓语,只叫着:"杀了他,杀了他......"
"父皇,镇国将军姜岐山何故战死疆场,姜家满门何故只余姜姒一人?"晏昭眸色幽微,声音寡凉。
六年前,父皇以抵御狄兵为由,征调三万北地将士修筑大晏北境防御工事,自曲盘山延至焦头岭,若是建成大晏北境可保数年太平。
这一项防御工事由顾相草拟呈递永昭帝,朝臣争执不休,天下学子痛斥此举荒唐,可永昭帝在顾相的支持下力排众议,硬是抽调三万北地戍军和十三万役夫开始着手兴建。
那时候永昭帝根基不稳,急欲一展拳脚,在朝政上有所建树,好消弭天下人的不臣之心,举国之力倾注在北地防御工事之上,势要永除后患。
顾相计策条陈,布局周密,调用大晏全境的人力、物力、财力,将这一个危险的计策一步步落实推行,朝臣也在顾相巧舌如簧的游说之下,渐渐转了风向。
因为这条危险的计策一旦完全落成,狄人再不能兴兵南下,剽掠生民,大晏也将化守为攻,徐图拓疆之计。
人们被巨大的诱惑冲昏了头脑,将顾相奉为神人,纷纷期待着这项防御工事的落成。
可老师却告诉他,此事万不可成,一个月里,师徒二人宵衣旰食、昼夜不怠,以天地为盘,星辰为棋,析及大晏朝局、人物之力,川泽之利,攻守之势,凡此总总巨细无靡,廷纵横推衍,争执不休。
那时候的晏昭年将十一,野心勃勃,以自己积年所学与老师争得面红耳赤,他眼光犀利,深知顾相此计虽险却回利丰厚,值得赌上一赌。
可老师却直言,此举不可为继,遗患无穷,硬是把他打服了,揪着他的耳朵,要他递信回京劝永昭帝废止北境防御工事修筑事宜。
那时候的晏昭虽然妥协,心里却是不服气的,递了信的第二日,老师便让他捡了行装,随他四海游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