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早有设想,便不迟疑的答道:“现有的兵书太虚了,处处大而化之,不落实处,与其说是兵书,倒更像是说教一般的大道理。”
“便是有务实详细之兵书,也为了传播方便,在遣词造句上,极力追求简略,导致晦涩难懂。”
“如今,咱大秦有了造价低廉,且便与携带的纸张,可以随便糟践,所以臣想重新让老将军们编纂一部兵书!”
嬴政有些哑然,迟疑道:“爱卿到底想要甚么样的兵书?现有之兵书,其实可以重新注解一番,使之简单易懂,并可加入详实战例,使务虚的道理,落在实处!”
春秋战国数百年,涌现出的兵书是很多的,比较出名的如《吴子兵法》、《孙子兵法》、《六韬》、《尉缭子》。
而不太出名的,就更多了,包括墨家著作中,和鬼谷子著作中,也有关于兵事的阐述。
武学馆如今便是以那些兵书为教材,让老将们结合自身的作战经验,传授给前来轮训的武学生们。
说起来,也算是可以了!
至少嬴政觉得没毛病!
“陛下可还记得,臣当初上奏的鸳鸯阵训练法?”秦墨问道。
嬴政自是点头:“当然记得。”
秦墨肃然道:“臣想要的,便是那等兵书。”
“细致到甚么样的兵卒,可以担任狼筅手或刀牌手,细致到在甚么样的地形,可以使用小鸳鸯阵或大鸳鸯阵。”
“说白了,臣要的是傻瓜式兵书,将官们只要看了,便知如何练兵,如何管理后勤,如何御敌作战。”
“最好是,只要识字的将官,照着兵书便能打仗!”
他这一番话,直把嬴政和扶苏,以及甘罗和赵高,听直眨巴眼。
皆是哑然无言!
足足过了好半晌,扶苏忍不住嘀咕道:“那等兵书,岂不把人学成打呆仗的榆木疙瘩?”
他自从在百越,独自领过兵后,便对兵事上瘾了,没事就爱琢磨个兵书甚么的。
而秦墨所说的傻瓜式兵书,利与弊几乎同样明显。
利在于容易学,只要将之背熟,大抵便能做个将官,领兵出去打仗了。
弊则在于,便是学透了也没甚么大本事,至多是个中庸之将!
秦墨似乎听到了扶苏的嘀咕声,竟是点头道:“太子所言正合臣意,学成打呆仗的榆木疙瘩,正是臣要想的。”
“臣便是只会打呆仗,不也挺好么?”
扶苏:“……”
咱不开玩笑行吗?
你堂堂华夏第一勇士只会打呆仗?
这话你自己信吗?
若你是只会打呆仗的榆木疙瘩,大秦如今的战将们算甚么?
都是蠢货么?!
“太子可是不信?认为臣在自谦?”
秦墨见扶苏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便问道。
扶苏立即道:“自然不信……秦相何必自谦,秦相的善战之名,宇内皆知!”
嬴政和甘罗、赵高闻言,皆是附合点头,而后颇有些无语的看着秦墨。
【谦虚过头,便是装逼了啊~!】
秦墨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嘿然道:“太子既然觉得臣善战,那么……臣有何值得称道的战例呢?”
提到这个,扶苏顿时来精神了,他最近可不止是研究兵书,也研究不少秦墨以往的战例呢,当下便道:“远的不说,只说平定塞外之战。”
“秦相率兵千里奔袭,直驱头曼王城,一举灭掉日益强大的匈奴国。”
“而后,又以驱虎吞狼之计,将月氏与东胡顺带剿灭,使塞外再无大国大族,让困扰秦、魏、赵、燕数百年的诸胡之患,彻底泯灭于历史中……”
“这等战绩,试问何人能做到?”
“便是王翦、王贲两位老将军,恐怕也不能为也!”
秦墨摇头,斩钉截铁道:“若是王翦、王贲两位老将军,必然打得比臣好数倍。”
“彼时太子也在军中,应是知晓,千里奔袭时,沿途扫荡部族,臣并没有过多的指挥,全是屠睢、任嚣两位将军,率领着将士们自行分兵作战。”
“后来的驱虎吞狼,也不过是前人故计,在占领地募兵为己所用,谁又不会呢?”
“便是秦灭六国时,不也是征调了最先灭掉的韩国、魏国士卒,去打楚国,打燕国,打齐国吗?”
扶苏愣住了,一时竟是哑口无言。
便是嬴政和甘罗、赵高也有点懵。
因为,他们突然意识到,秦墨在平灭塞外诸胡的战役中,似乎真的没甚么亮眼之处。
真正亮眼的地方,全是在前期的部署和准备。
比如,制造指南针,配发给全军的大小将官,解决了塞外茫茫,容易迷路的问题。
比如,挑选产奶期的母马,给战士们乘骑,作为应急水源使用,解决了长途奔袭时的后顾之忧。
比如,挑选三万弓马娴熟的戍卒,装备铁甲和霹雳弹,使之战力可顶三十万也不止。
比如,马蹄铁、高桥马鞍和马镫,使原本只能骑射的骑兵,变得可冲杀敌阵,三万骑士便宛如三万辆小型战车。
凡此种种,其实已经决定了,秦军不出塞则已,出塞则必胜!
而秦墨在率军出塞后,不过是按部就班的打仗。
打头曼王城时人困马乏,便使了一招烂大街的围魏救赵,在头曼城以逸待劳。
等匈奴贤王们和大小部族,聚兵来给头曼城解围时,便又按部就班的迎战,稍作试探后用上霹雳弹,直接将匈奴大军炸崩溃。
最后,仗着自己宰相的身份,有临机决断之权,又对月氏与东胡发起征讨,用军功赐爵骗着匈奴人去做炮灰……
秦墨从始至终,也没有甚么真正称得上奇谋诡计的表现!
甚至仔细想想的话,平定百越期间与六国军队的战斗,秦墨也是靠事前训练的鸳鸯阵,与霹雳弹相结合,按部就班的打垮六国军队!
“嘶……”
扶苏想明白这一点后,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惊疑道:“难道,秦相是想将所有将官,都训练成打呆仗的,以后对敌时……皆以装备和训练取胜?”
啪——
秦墨狠狠击掌,笑道:“然也~!”
“我大秦的冶铁工艺日新月异,铁甲利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霹雳弹的威力也越来越大。”
“甚至不远的将来,还会有轻便迅捷的炮筒,以及大窜天猴。”
“戍卒未来也皆是三年老卒,长期的训练,会让他们战技精熟号令如一。”
“只要将官们,能在与敌战斗中,将麾下优势发挥出来,不需要玩甚么兵行险招,他们只需按部就班的作战,便能做到百战百胜……”
秦墨说到这里顿了顿,沉吟片刻才又继续道:“而且,打仗这种事情,是靠天赋和悟性的。”
“先把不需要天赋和悟性的傻瓜式兵书,传授给大秦将官们,等同于给他们打好了基础。”
“以后,他们再去看其他兵书,便会有另一番感悟,未来他们自己在战争中,也会磨砺出独属于自己的作战心得。”
“这叫坐二望一,又叫保亚争冠,先让他们立于不败之地,再让他们去琢磨更高的追求!”
他这一番话说完,扶苏彻底没话说了。
嬴政连连颔首道:“如此甚好,朕明日回去,便让朝中诸武官,齐心合力编撰傻瓜……大秦兵事基本书。”
此时天都快黑了,他今晚是懒得回咸阳了。
“嗯,顺便把以往那些兵书,也重新注释一番,使之简单易懂,使之落在实处,一同编进大秦兵事基本书里,以后让大秦将官们人手一本,慢慢的琢磨!”
秦墨适时在旁补充道。
嬴政自是赞同,君臣二人加上扶苏,继续聊了一些,关于武学馆整顿的细节,甘罗在旁边不时也插一句。
渐渐的,天色便彻底暗下来。
鲲和几名越地来的武学生,将晚饭给他们送到会议室中,让赵高帮忙传递。
等赵高和几名禁卫,将饭食布置好后,秦墨几乎是下意识的,去外面水井打了水,进行饭前洗手。
嬴政看他洗手,终于是想起了正事,一边凑上去同洗,一边问道:“爱卿啊,朕听甘罗说,你想以河西国的名义,与少府合作开办香皂工坊,然否?”
秦墨回头看了眼甘罗,点头道:“陛下所言不差,甘少府今早还去了华虞公主府,去找臣商谈合作事宜。”
嬴政明知故问道:“商谈的如何?”
秦墨摇头:“陛下有所不知,臣很少亲自打理名下的产业。”
“而且,陛下又在诏书里催得急,让臣接诏之时即刻赶来武学馆赴任,所以臣并未与甘少府亲谈,如今是华虞公主负责此事!”
嬴政转头看向甘罗,继续明知故问道:“卿与朕那义女商谈的如何了?”
甘罗露出满脸苦相,揖手答道:“臣与华虞公主商谈时,华阳公主和华南公主也在,她们只愿给少府三成利。”
“臣说少府的利,是要进皇家内库的,可她们仍然不愿松口,臣实在无可奈何啊!”
嬴政恍然颔首,佯怒嗔怪道:“三个不晓事理的瓜女子,不用理会她们,有秦卿在,轮不到她们做主!”
秦墨为之一愣:“呃……陛下,其实那个……是她们做主来的……臣反而不做主!”
嬴政:“……”
嬴政脸皮抽了抽,无语道:“秦卿莫要玩笑,你堂堂七尺男儿大丈夫,难道当不了家做不了主吗?”
秦墨摇头,挺直腰板道:“臣,当然能当家做主!”
但随即,他却又话头一转,气势瞬减道:“只不过……臣既然把产业交给她们打理了,又怎好再指手画脚?”
“而且,她们一口咬定了给少府三成利,臣若是横加更改,岂非是让她们做了恶人,陷三位公主与不义?”
嬴政彻底无语:“……”
敢情朕白秀了一场演技是吧?
你堂堂大秦宰相,军功彻侯,一国君主,当不了仨女子的家,算是怎么回事?
能不能拿出点男人样子,振一振家风!
“咳,陛下可是想为内库增收?”
秦墨和嬴政回到会议室内用餐,压低声音问道。
嬴政见他还知道帮自己避讳一下扶苏和甘罗,心中郁闷不由减轻了些,也懒得再隐藏了,没好气道:“你瓜怂真没出息,仨女子都管不住。”
秦墨自尊心瞬间遭受亿万点暴击,咬牙道:“陛下,等臣整顿好这武学馆,您看臣的,不把她们屁股打烂,臣就不姓秦……总之,定然让她们自己改口~!”
嬴政脸色顿时一黑:“朕都不舍打闺女,是给你打的?”
秦墨:“……”
耙耳朵吹牛皮不行么?
别较真啊!
秦墨砸了咂嘴,果断扯开话题道:“陛下,香皂小利尔,若真想为内库增收,臣有一法,或可行。”
嬴政丹凤眼一亮,梗着脖子把不加糖的甜口菜咽下,急急道:“爱卿且道来。”
秦墨不着痕迹的拉开一些距离,这才缓缓开口道:“陛下,可免除天下百姓之算赋,然后……”
嘭——
嬴政不出所料的炸了,不等秦墨把话说完,便拍着桌案豁然起身,丹凤眼都瞪成了牛眼:“瓜怂你安的甚么心?这是给内库增收吗?你想饿死朕,饿死大秦宗室怎滴?”
算赋乃是内库最大的进项,若没了算赋,那是真有可能饿死宗室的。
毕竟,三代以外及旁支,国库不养!
但身为皇帝的嬴政,却不能不顾亲族,大宗正每月都像个讨债鬼似的,他躲都躲不开……
“父皇,甚么饿死宗室?”
这时,扶苏领着甘罗,也洗完手进屋了,疑惑道:“若是有宗室穷弊,儿臣还有些余财,可接济一番。”
嬴政瞪他一眼:“吃你的饭。”
扶苏:“……”
嬴政继续把注意力放在秦墨身上,倒是恢复了几分理智,沉吟道:“朕若免除天下百姓的算赋,便可尽得民心,贤名是真要盖过三皇五帝了,但这如何为内库增收呢?”
秦墨左右看了看,确定这屋中之人,皆不会出卖自己,才道:“陛下免除算赋之前,可与朝臣们商议,让国库从每年所得之税中,划出一定的比例给内库,作为皇室用度。”
“陛下可找精通数算之大才算一算,最好吃点亏,让国库划出的比例,略低于算赋。”
“但,这比例要定死,以后也不能更改,着为永例!”
嬴政似乎是明白了,丹凤眼越来越亮:“爱卿的意思是,商税逐年增长,那看似吃亏的比例,会比算赋更……”
秦墨轻咳一声:“咳咳,臣甚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