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靖动作停了下来,墨黑色的双眸微定,清晰的倒映出百里安的那张脸庞来。
百里安看着她那双比起寻常人更显漆黑的眼眸,缓缓开口道:“这两年间,能够与你成为朋友,生活玩耍在一起,我很开心。”
若是换做了平日,苏靖听到百里安说他很开心,她一定也会跟着开心。
可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听到百里安突然安静的认真言语,她的内心竟是隐隐地有些不安与慌乱。
实在不知如何应答,苏靖只能够紧张地像以往一样去抓百里安的衣袖。
却被他躲了过去。
百里安面色复杂的看着苏靖,继续道:“苏靖,我是百里安,白驼山少主,看似身份显赫,尊贵无双,但其实我不是这样的。
我只是外表包着金闪闪好看的衣服,内里却早已是低到了尘埃之中。”
苏靖看着自己抓空的手掌,愣了愣,随即低着头道:“不是这样的……”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
无需尊贵显赫的身份,无需你是白驼山的少主,你就是你,只是你。
因为你只是百里安,所以就很好。
百里安仿佛没有听见,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但唯有低到尘埃,才能够深深地感受到雪中送炭的那份温暖。
苏靖,你便是那份温暖,苏伯伯让我留在天玺剑宗,说是让我教你好好读书写字,修身养性。
这看似是我在帮助你,但实际上,有你的陪伴,这两年间里,让我感受到了什么是同伴,什么是生活。我很喜欢太玄宗,也很喜欢你……”
说到这里,苏靖茫然的目光微微发亮,手掌亦是不易察觉的颤了颤。
她抿了抿唇,看着百里安,用一种认真到给人一种她在起誓似的感觉说道:“你喜欢这里,可以一直留在这里,我……我也会一直在这里,白驼山不好,你就不要再回去了。”
苏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脏原来是可以跳得这么快的。
可是为什么会突然跳得这么快?
她是生病了吗?
跳这么快,会不会死啊?
微微担忧之际,她感觉到了,在心间……有一朵名为喜悦的花朵在悄然绽放。
可下一刻,那花朵尚未绽放完全,她便看到百里安缓缓摇首,道:“我不会再待在太玄宗了。”
苏靖突然觉得口干发涩,有着什么东西似火焰一般滚烫,正沿着她的胸腔慢慢的焚烧上来。
“为什么?”她问道。
百里安看着苏靖,没有回答,反而发问道:“为什么你从来不跟我说你是女孩子呢?”
百里安不傻,她生辰那一晚,她会因为别的女子送他花灯而生气,看到他点燃短烛会开心。
而他送她一盏兔子花灯,她会点燃长的那一根红烛,沿着河道飘入大海。
那时他不知她是女子,虽觉怪异,却也没放在心上。
但在郑司阎点破她的性别之后,百里安忽然觉得自己这两年间,生活在太玄宗的一切一切,不都是在苏观海的掌控之中吗?
难怪当年他会刻意透露尹白霜与他之间的事情给那位宫主大人。
难怪在尹白霜被她父亲强行带走之后,苏观海会对他满怀愧疚。
一切都已明了。
原来一切的好与慈爱,也是有目的性的。
百里安不会责怪苏观海,更不会抱怨苏靖。
因为他们真的都很好,好到哪怕是抱有目的性而来,若是在没有遇见包子姑娘的情况下,他或许会永远的待在太玄宗。
不过很遗憾。
他不能了……
苏靖不知他为何会执着这个问题,想了良久,她道:“你从未问过我,我以为你是知道的。”
百里安神情一滞,不知如何对答。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
此刻房屋的大门是敞着的,敲门者不过是为了提醒屋内人自己的到来。
百里安与苏靖目光投转过去。
百里安立即见礼道:“见过李前辈。”
李半生体态婀娜的立在门框以为,温柔地看着他们二人笑着道:“阿靖,来娘这边,娘有话跟你说。”
苏靖没有动。
百里安却动了,他挪了挪身体,忍着伤痛下了床榻,主动让出她们母女二人的谈话空间。
“李前辈,您进来坐吧。”
李半生目光柔和的落在百里安的身上,点了点头,缓步入屋中来,与百里安错身时分,还抬起素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真是一个好孩子。”
百里安离去后,苏靖一个人闷闷的坐在床榻之上,双手抱膝。
看到女儿这副模样,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来到女儿身边,搂着她瘦弱的肩膀,将她抱入怀中:“方才你与百里小兄弟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苏靖的身体微微一动,闷闷说道:“娘,我不明白,他与我在一起分明很开心的,但是他为什么要走?”
李半生素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发丝,目光变得遥远,微笑道:“还记得娘亲从小教你的那个道理吗?”
苏靖在她怀中轻声开口喃喃:“娘说,我生得又黑又丑,不招人喜欢,但是我是娘的孩子,不用招人喜欢,喜欢的东西就去争,就去抢。
抢到手了,便牢牢握紧,因为只有死死的拽在手心里,那才是自己的东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便是什么都好。”
李半生纤长的睫毛之下是一双明亮偏执的眼眸,她面上笑得柔婉,但目光却是如铁一般的坚决:
“娘说得话阿靖倒是记得清清楚楚,可是这么多年了,为何娘没有看到阿靖去争去抢呢?”
苏靖思考了片刻,随即说道:“因为小时候我没有喜欢想要的东西。”
李半生目光微微闪烁,问道:“那现在呢?有想要的东西了吗?”
苏靖怔了怔,终于理解了她的意思,她轻轻推开母亲,看着母亲那双似是含有一半平静的海水与一半炽烈的火焰所交织的眼睛,愣了办响。
随即,墨色漆黑的眼眸大定,她似是有所明悟,认真的点了点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