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蜚
魔鬼在攀爬。他每向上走一个台阶,就有一个水袋撞上影子,于是撕裂。那是刀切过的作品,或许是断头,或许是横切,也可能是袈裟斩、八字切,刀擦过水袋的角度不同,人体最后撕裂开落到地上的形状也不同,洒落的秽物颜色也不同,但同样都是那么殷红碧绿。
地狱才能看见的场景,魔鬼在走天路,用人的尸和骨搭出容身的台阶。人类是不可能接受地狱的绘卷的,所以自然而然的崩溃是可以预见的。
“啊...啊...啊!啊啊啊!”
“跑啊!跑啊啊!”
“操啊,操啊,操啊!”
战线的溃烂来得那么的快,整个抵抗过程没有超过十秒钟,因为在十秒内就已经有超过十个‘水袋’破裂了,他们无法理解这个现象的发生,所以恐惧,那双血红中飘燃的熔色黄金瞳就像刀子一点一点刮着他们的胆子,直到里面怯懦的汁水从薄薄的胆壁中渗透出来,一泻千里。
后面的人看见人体无端撕裂开的场景失去了理智,抬起枪械不顾误伤的情况开火,但击中的只有自己的同伴。被子弹贯穿后摔下去的尸体撞向那个魔鬼,在接触的瞬间居然像是滚过了工厂里高速运转的锯条,‘嚓’一声,就断开成两截,坠入了楼梯下面的平台与其他尸堆重叠在了一起。
一道死亡的墙壁向他们推来了,那个行走的魔鬼就是墙壁的介点,接近他的东西都会被切开、撕烂、剁碎。他们就像是流水线上待宰的猪,但没有哪一家工厂会那么残忍,让揣着满肚子猪血与内脏的加工品如此嗷嗷地惊恐哼鸣四处乱窜。
上面的人听不见枪响的交火声,所以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他们大吼着什么情况不断往下挤;下面的人看着那些玩具般撕裂开的同伴,感受着真正浓郁的死亡在迫近,精神和意志在绷断中竭力地向上涌,手脚并用涕泗横流。
无法理解和理解后的恐惧开始交迫,狂吼,惨叫,拥挤,脚步,所有的声音统合在一起后的名字叫混乱。
而在混乱之中还是不乏勇者的,他们看见那个在狭窄空间内被鲜血染红了半张脸的熔瞳怪物走来,可能是恐惧的驱使,也可能是覆巢之下无完卵的信念,隔着数米远他们居然还有胆子朝魔鬼举枪,抽筋的手指按死了扳机在剧烈的枪托反震中把弹匣里所有的子弹倾泄出去!
足以填满整个楼道的子弹居然撞上一层灰色如气流的墙壁,那是一个球型的‘领域’,被称为‘王’的领域,竟然出现在了这里,星碎的花火笼罩在空气中碎裂的弹壳飞溅折射在狭窄的空间里引得更多中弹的人哀嚎。
没有剑道的刀光剑影,如柳生新阴流、镜心明智流、形意流。也没有格斗技的你来我往,似八极拳、太极、自由搏击。这是屠杀,屠杀是不需要“技巧”参与的,他有的只是纯粹的暴力碾压带来的血腥和镇压。
诗歌般的咏唱从楼道的高处飘了下来,太古的语言,也是名为‘王之侍’的力量,能在领域内强化活体的体能。整个过道中的混乱稍微平息了一些,因为活下来的人在暴力地推搡中拉开了足够的距离,整整一层楼的间隔,距离产生了空间,空间则有效降低了恐惧。
有人开始在后面动员鼓舞,低吼着怪物是可以被杀死的,言灵的效果下,大量的肾上腺素和内啡肽开始分泌,恐惧终于被压低了一些,他们想起了,他们里面也并非全然都是普通人,他们的敌人是怪物,但他们之中也有怪物!
脚步声继续接近了,先遣部队在‘王之侍’的强化下肌肉不自然地膨起,他们双眼充血挥舞着电棍跳下了整个楼梯扑向了魔鬼...大量的尸体肉块随着爆散的鲜血糊满了整个楼梯的空间。
那是一刹那之间发生的事情,死亡还是那么公平,魔鬼被鲜血沐浴成了红色继续向前走没有迟疑也没有停顿。
‘王之侍’的言灵继续咏唱,更加的宏大轰响了,原本如诗一样的颂唱变得激昂了起来,就像一首战歌...可这有用吗?被言灵加强的是肌肉而并非是意志和勇气啊。如今所带来的不过是一群被强化的男人们继续痛哭流涕地向后拥挤,试图逃出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
‘王之侍’的咏唱者还想要加大力度,但一道沉重的不可视的‘域’已经飞速扩张开笼罩了上下十层的空间,言灵的拥有者忽然口舌迟滞了起来,大脑中那太古的语言被黑色的云雾锁住了,浑身上下本该沸腾的血统瞬间降至了冰点。
在真正的血统威压下,下位者的言灵是被禁止的。
第一个人承受不住这种痛苦彻底崩溃了,他被胡乱放枪的队友穿了膝盖骨倒在了地上,看着飞速倒退的同伴们声嘶力竭地求着他们带他走,救救他,但没有人理他。
魔鬼走近,他躺在楼梯上绝望的看着被粘稠的鲜血遮蔽了面孔的那个人形,只能见到那双炽热灼红的黄金瞳,可对方居然看也没有看他就从他身边走过了,他动也没有动睁大眼睛躺在那里直到最后昏死了过去,因为他忘记了呼吸,人体的自救本能都因为恐惧而藏起来了。
越来越多的人瘫倒在地上了,精神涣散,也有主动蹲在地上的,被那熔瞳注视得精神崩溃,他们分道在走廊的两侧,尽全力地挤压着自己,歇斯底里地让自己像是海绵一样塞到角落里从而空出中间的路来。
一条崭新的道路就这样形成了,然而在道路上也总有叛逆者,他们咏唱言灵,试图杀死魔鬼,但得来的只有空出道路后魔鬼断帧似的移动靠近,水袋爆开的红色洒满了地上匍匐、蹲趴的战栗降者的头发和脖颈。
跪倒下的人没有人敢抬头去看与他们擦肩而过的血红魔鬼,那股浓厚的气息已经完全借着血腥味传播开了,那是真正来源于‘精神’的威压,在古早的骑士小说中,他们称这种力量叫‘龙威’。
他们意识到了这的确是一场屠杀,而这场屠杀也在那魔鬼踩上21层楼的应急通道门前时画上了句点。
站在应急通道的大门前,魔鬼推开了绿灯高挂的门,门后没有迎来想象中的雷霆暴雨似的杀机,有的只有一条漆黑的走廊,相当的冷清。
走廊的窗户外是大雨的滨海城市,天使没有月亮也没有雷电,如瀑的雨水藏在黑色里闷响。尽头是开着门的会议室,里面有唯一的光源在飘摇,那是杯蜡的烛火,照亮了会议室长桌尽头坐在那里的男人,在他的身后是代替了整面墙壁的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大雨淋落的整个城市。
男人远隔着整条冗长的走廊,他默默地看着那仿佛从地狱中走出的血色鬼怪,后背无声无息之间靠离开了靠背,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在第一时间做出该有的动作,又面无表情地盯住那个血红的人形,心中猜测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几十米长走廊距离,在两人眼中彼此都只是间隔着一盏杯蜡的影子,所以这当然是不行的。
所以魔鬼往前踏出了一步,然后坐下。空荡的会议室中两个影子就被燃烧的杯蜡投在了墙壁上。
男人坐在办公室的那端,凝视着对面的侵入者。
魔鬼坐在办公室的这头,审视着对面的死刑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