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帐外,星点雨滴,飘然而下。
先是一两点、三四点,然后成百、上千、过万,纷纷洋洋,飘飘洒洒,渐成倾盆之势。
建安元年夏季的最后一场雨,几乎顷刻间笼罩了整个庐江。
舒县城头。
刚刚走下城头的王政等人正准备返回县府议事,眼见老天爷突然变了脸色,布了乌云,行了阴雨,反而纷纷勒马停驻,同时仰天观望起来。
没过多久,周晖带头大笑起来,任由落雨很快地淋湿了肩头,却丝毫不顾,显得心怀甚是舒畅。
“夏季下雨本就平常,他们怎地如此欣喜?”
见到这幕的乔绾很是不解,望向一旁的王政问道。
王政还未回答,便见魏延冷哼一声道:“妇人果是无知,此等暴雨,兼有连绵之势,对吾等而言可谓久旱逢甘霖,天助我也,怎不欣然?”
乔绾却依旧没有明白,王政只得解释道:“孙策刚刚夺城占地,获得一场大捷,本是兵锋正锐,士气高涨之时,正宜乘胜追击,若无意外,接下来几日该会对舒城发动猛攻才是,此时下雨,对他而言却是极为不利。”
“雨雪之时,不利攻城乃兵家常理也,不得雨停,孙策便难以发动攻势,本在巅峰的军威士气这般缓恐难复盛,而有了这段时间的缓冲,咱们反倒可以徐徐调整方略。”
王政道:“周县君等人之雀跃,便是因此。”
这样啊.
乔官恍然大悟,旋即又诧异地问道:“那你怎地这般平静呢?”
王政笑了笑,只是怔怔看着周遭风雨嘲笑似地更猛烈了,仿佛入神般地呢喃道:“因为我知道那只是常理,而非真理。”
孙军大营,帅帐。
“王政定然以为这雨一下,我军的攻势便不得不为之暂停。”
孙策姿态潇洒,顾盼诸将笑道,“本将从伍以来不过两年,却已身经百战,未逢抗手,岂会遂此竖子之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传令三军,原定计划不改,明日冒雨攻城!”
话音刚落,校尉凌操出列躬身谏言道:“请少将军三思。”
“冒雨攻城,不利与我,雨水既令城墙湿滑,又让地面泥泞难行,且妨碍视野,弓矢不准,兵卒们伸展不开手脚,怎好拼杀?”
孙策闻言剑眉一挑,森然道:“霜露之病,何足道哉?本将当初为何肯放王政兵马出城,又为何悉起精锐,速克合肥,还不是为了这一刻?”
“如今舒县已为孤城,更是人心惶惶,此时乘势猛攻,便能鼓勇而下,毕其功于一役,若是放过此等良机,待雨停之后再行追击,岂非纵敌以暇?”
环视众人,孙策斩钉截铁地道:“王御寇虽是黄巾出身,却并非世俗庸才,面对这样的敌人,若是纵敌以暇,给他喘息的时间,必导致本将之前的诸多谋划付诸东流!”
“这……”凌操既是知兵的人,当日亦曾和孙策同去开阳,知道王政和其麾下将士的本领,心知孙策所言不差,一时陷入了沉默。
孙策续道:“诸位又不是不知,悬于辕门的那些首级有真有假,此等伎俩或可瞒过一时,却不可持久,况我军以万余人围城,时间一长,包围圈难免出现缝隙,一旦让竖子与周晖等人与外界连接上了知道这是我军在用诈后,必可重整人心士气,难道那时我军再去攻坚?这岂非自讨苦吃!”
“良机稍纵,不可再得!”
孙策拍案而起,一章俊美无俦的面庞上此时充满了强硬、刚毅的神情,显得英气迫人:“暴雨倾盆又如何?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明日既是初战,亦是总攻,本将亲自督战!诸君,守军必也以为我军不会进攻,既如此,我军偏要进攻!”
“兵法之道,出奇为胜,此正当其时也!”
一连串的布置谋划进行到眼下,已是箭在弦上,蓄势已满,不得不发,若是不发,便会倾泻!
而在孙策眼里,千方百计将舒县的军心士气打到了谷底,正该趁其生疑的时候一鼓作气,怎能因为一场突然而来的雨便主动放弃,导致前功尽弃?
至于冒雨进攻会带来什么,孙策更是十分清楚,不就是攻坚的难度变大,军队的伤亡也可能会更大么?
这算的了什么?
养军千日,用在一时,慈不掌兵的道理,他的父亲孙坚早就在孙策还是一个儿童的时候就给他讲的十分清楚,该让士卒卖命送死的时候,就绝不能心慈手软!
吴起吮疽,吮其父疽,其父亡。吮其子疽,其子又亡,非为仁也,实为令士卒效死的手段。
说到底,军队是什么?无非是帝王将相攻城略地、成就功业的工具罢了!
在孙策眼里,他的军队,乃至程普黄盖这些叔伯将官,还有那些对他誓死效忠的兵卒都是他和家族安身立命的最大依仗,平日里自是极为重视,甚为爱惜,但到了关键时刻,只要获益够大,再多的伤亡孙策也不会觉得可惜,更不会皱半点眉头。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大雨朔朔,孙策按剑而立,尽显英雄本色,一言而决。
诸将诺诺,皆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