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目四望,北面山势突兀,东边河水滔滔,西方处正是高密城,若隐若现。城外有一抹半环形的黝黑,仔细看去,隐约可见一条条的细线高耸其中,那就是他们来的徐州军营。细线,不外乎望楼、辕门等等建筑。
一个都伯随着他爬上来,一手扶住兜鍪,一手抓紧了一棵小树,仰头叫道:“都尉,队分好了。现在就开始么?”
“先上去一队试试。要小心,河岸的泥土很松,不要跌进水里。挑些会水的,拿绳子绑住岸边的树木,随时准备下河捞人。吩咐第二队预备,第三队去搭建雨棚,带的不是有生姜、烈酒么?生火,煮姜汤。下工的弟兄,每人一碗姜汤;上工的弟兄,每人半碗烈酒。”
匠营乃是王政在青州起事时便有的,后面更列为了天军的固定标准,每处军翼甚至都都专门组建了一个匠营,臧霸这边自不例外,人数不多,不过七八十人,平时训练课目,便以挖掘工事、铺路架桥为主。这次出征也是悉数跟随,黄忠带来了大半,第一批上去的,就是他们和新卒的混合队伍。
这个堵塞的地点,本也就他们选的,先让他们带着新卒开工,一来万事开头难,二则算是起一个示范的作用。
说到这个堵塞的地点,实在不好选择。
黄忠耽误了半天,大部分时间就是在等匠营勘查、计算,选的位置既不能距离上游源头太近,免得水满溢出,有提前决堤的风险,亦不可距离太远,积累水势耗时更长不说,决堤时的冲势亦有影响积,难以倒灌,便起不到淹没高密城的目的。
匠营计算的结果比黄忠的推测更加乐观,按照目前的雨势及水势,不仅不需要引河水西来,更是最多三日就能成功。
不过地点必须计算精确,务必引导水势、直接决堤在高密城的最低之处。
黄忠留下两个亲兵,看住军旗,引了诸将,来到河边,细细观看匠营动工堵塞河道。
他们选择的这个位置,河道宽度大约数十米,浪涛翻卷,一个跟着一个,卷起暴躁的漩涡,带出河底的泥土,拍打在岸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急促的雨点,密密麻麻地摔落,击打出无数的水点,一闪而逝,绵绵不绝。
“怎么样?”风雨中黄忠纵声问道。
“河水太急,得先砍些树丢下去。”一个领头的提高声音,大喊着回答,一边侧着身往岸边指了指,这里近处山峦,树木极多,此时河道的不远处,已有不少新卒三人一组,正在有条不紊地砍伐树木。
“天快黑了!”黄忠抬头望望天色,提醒道:“雨天入夜,必然伸手不见五指,吩咐下去,兄弟们都加把劲,必须赶在入夜前把第一道工序完成。”
“喏!”
树木砍下,不能直接扔入河中。水流很急,扔下去,肯定会被冲走。必须用绳索或者藤蔓,先将树木绑在一起,才能推入水中。这是第一道工序。完成之后,接着第二道工序,用布囊装土,填在树木之间,从而筑造成坝。
他们带了所有能搜集到的布囊,如果不够,还要继续进行第三道工序,从附近搬运石块、挖掘泥土,补充其上。
总之河坝筑得越高越好,并且也不止这一个,要在河道的不同位置堆砌三个,等到全都积满时,便在关键时刻同时开坝!
这样瞬间便可形成巨大的声势,那是真正的滔天巨浪,势不可挡,它会彻底淹没阻挡其奔腾的一切存在!
......
风雨之中,体力的消耗愈发剧烈。
即便新卒中不少都是年轻力壮的,彻夜下来,哪怕是三队人轮番施工,也终究撑不住了,好在黄忠早有预料,次日一早,臧霸又派来了三千替补,换了第一批转回营中休息。
如此,走马灯也似,连着换了三批人,几乎将这路徐州军的全军士卒换了一个遍,到第三日时,堤坝方才全部垒造完毕。
而即便是自认体力过人的黄忠,在这三天不间断的风雨敲打下,加上又一直没怎么合眼休息,也委实吃不消了,当他再次回到军营时,臧霸直接吓一跳,看到黄忠这般萎靡时方才想了起来,这位武勇令他自愧不如的猛人,其实岁数已不算小了。
可不能把这位累坏了啊。
张昭能察觉的事情,臧霸自然也看的通透,加上这段时间对方的表现,臧霸十分清楚,这等万人敌的存在,若是因为区区一座高密城而有所折损,那对王政来说,可是绝对的亏本买卖!
当即不敢怠慢,急忙吩咐亲兵替他换去湿衣,备上热饭。
此时黄忠虽然一脸疲惫,精神却是极好,甚至接近亢奋,可能是大功即将告成的喜悦所至,“老天帮忙,三天来雨下不停,俺回来前,特地去看了看,两道堤坝的水基本蓄满,第三道堤坝其实也差不多了,而匠营的弟兄们说,哪就是现在雨停,只凭这两道堤坝,成功的可能性就很高。”
饭菜端上,黄忠随便吃了两口,又问道:“将近,城内的守军这几天可有什么动静么?”
“哈哈,一点儿动静也无!”臧霸摇了摇头:“北海军果是不堪,既无死战之勇,更是受不得苦,遭不得罪,哪儿能与咱们相比?白费了阿蒙戒备了三天,城头却常常半个人影都没。”
“如此之军,如此之国...”说到这里,他先是冷哼一声,旋即拍手大笑:“焉能不败?”
他搓着手,越想越高兴,坐立不安,索性命亲兵叫来诸将,撩起帅帐的帐幕,观雨饮茶...
对于他和昌豨这等盗匪出身的,王政算是宽待了,很多天军的军令都不曾要求到他们,但唯有两条不行,出战在外禁止饮酒,军营之中不得有妇人出入。臧霸自然不敢怠慢,从自家便执行到底。
十数条五大三粗的汉子,端碗饮茶看着帐外滂沱大雨,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一侧榻上的黄忠,终于耐不住困倦,眼皮缓缓合拢,昏沉睡去,不知梦见了甚么,嘴角飘出了一丝笑意。
两天后雨势开始渐缓,三天后风停雨驻。
同时间,臧霸一声令下,三道堤坝齐齐决裂。
当高密守军再一次走出雨棚时,便见滔天洪水,已卷席而来!
人人惊恐无言之际,高达丈余的巨浪挟着仿似永不止歇的冲势,毫不留情地对城墙开始了撞击,顷刻间便出现了塌陷,缺口,河水顺着这些大小不一的缝隙,滚滚入城。
不久之后,高密便被彻底吞没。
待臧霸率军入城时一番检点,城中近万军民,存者十之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