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王政微微一笑,这提议倒正合他的心意。
张昭从梧县回返后,为求立功又再次和徐方两人轮番上阵,既在物质上给于郭嘉最好的待遇,关怀无微不至,精神上亦是每天都去找青年攀谈, 谈兵论史,可谓给足礼遇。
徐方倒也罢了,张昭本就是当世名士,无论资历年龄皆在郭嘉之上,人又博学明敏,察言观色、投其所好,言辞到处, 往往引得郭嘉产生共鸣,加上其心里也很清楚, 张昭这番作态,本质上乃是源于王政对他的重视。
若是没有这层关系,两人态度对调过来还差不多。
这番软硬兼施,水墨功夫下来,张昭早前便已禀报王政,将对方化为己用的把握,就算没有十成十,七八成也是有的。
故王政今日来此,便是准备揭开其欲降不降的最后一层窗户纸。
而招贤纳士某种意义和男女之事颇为异曲同工。
哪怕是你懂我的图谋不轨,我知你的故作矜持,亦要有个暧昧不明的阶段过程,直到火候已至, 酝酿成熟,方才会挑明关系。
而即便是告白、冲锋、乃至上垒的那一刻前,该有的前奏、气氛亦是必不可少。
见王政颔首认可,一旁的乐师方才放开胆子, 悠扬的乐韵中, 在郭嘉的示意下, 郭盈有些拘谨的盈盈转身,舞动起来。
灯火映照里,襦衣裳袂飘飞,眼见少女一身素雅,毫无半点配饰装点,反更显得出尘脱俗,天真无邪,而一双秀眸秋波流盼、更仿佛小鹿一般不懂世事,纯真可爱,使人情不自禁便生出爱护疼惜心情。
王政亦不由微微动容。
曼舞轻歌中,郭盈唱完一阕《今日良宴会》,每一句时郭嘉便要饮一口酒,边儿喝酒,一边儿手指在案几上随节敲打,也不知是因他不同音律,还是心不在此的原因,不到半阙, 王政已听出他错了三次, 不由暗自无语。
看来,不是人人都能学周公瑾那般装比啊。
心里虽是这般吐槽,待歌声乐声,悠悠而止时,王政干咳一声,却是昧着良心道:“先生无愧当世名士也,不仅饱读诗书,博古通今,不想还精通音律,当真是风雅超群啊。”
顿了顿,见郭嘉全无反应,王政心中一动,侧目郭盈,连连鼓掌赞道:“郭盈亦是让本将刮目相看啊,如此天籁之音,可谓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郭盈可不敢学郭嘉那么托大,听到这话,连忙盈盈一拜:“州牧谬赞了。”
的确是谬赞。
既能被选来送给王政,郭盈的气质容色自是一流,其嗓音亦算清纯甜美,但无论技巧还是感情,相比王政当日在红袖楼所见过的那位名妓飞燕,却是逊色不少。
念到飞燕,王政神思悠远,真要论起来,这一世听过最为动人的声音,的确是在扬州。
却不是在红袖楼。
想起那夜在自家后院所听到的歌声,缥缈如银河倾泻,云端坠落,清澈似山间流水,凝成冰粒。
那如泣如诉的曲调,却全无半点幽怨凄楚,反似春风骀荡,蓦然吹来,令人心旷神怡,魂魄不知何归。
想到这里,王政暗自感慨,若说色艺双绝,步宛儿才是真正的当之无愧吧。
他沉吟不语时,堂内自然便安静了下来,好一会儿,回过神的王政环顾四周,先对着郭盈微微颔首,又转首侧目郭嘉笑道;
“先贤所作诗词,自然是极好的,不过我记得另有一首,在意境内涵却是更胜一筹,不知先生听过没有?”
“哦?”郭嘉闻言讶然抬头问道:“哪一首?”
“其曰《西北起高楼》!”
说着,王政轻轻拍手,一旁的乐师心领神会,立刻换了曲调,郭盈刚欲应声而歌,却被王政挥手阻止。
这一首不适合你唱,也不需要你唱。
悠扬的丝竹之声缓缓在堂内流淌,仿佛一个杂花生树,与世无争的山谷,怡然自得地与日月同生共长。
下一刻,一个慷慨激越的声音骤然响起,却像一队风驰电掣般冲来的铁骑,击破了安宁的迷梦。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梯!”
王政刚一开口,郭嘉登时变色,几个乐师更是同时悚然一惊,萧琴弹错,檀板停滞。
他们面面相觑,相比郭盈,王政却是毫不迎合他们的节拍,声音中更浑是一片杀伐之象,与他们所弹奏的伴乐毫不和谐,直接便跟不上了。
好在几人醒悟的快,既然王政不迎合他们,便只能换做他们去迎合了。
于是再次响起的乐器,无论琴声笛声,开始随着王政的吟唱越拔越高。
“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
“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
王政的吟唱一直带着所有的伴奏不断调高,似乎便是在音律上,他也要做个将军一般,指挥着千军万马,在战场中冲杀,当者披靡。
而随着所有的声音愈发清越激昂,汇合一起,便如一条在天际间飞舞的蛟龙,忽焉在东,忽焉在西,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直到最高亢处,却是突然来了一個转折,此时王政已吟到最后一句,反而主动降低了音调。
于是高昂变成了中正,桀骜化作了平和。
凝视着郭嘉,王政一脸郑重地念道: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鸿者大雁,鹄者天鹅,鸿鹄相连者,便是比喻情志相通的人。
这最后一句诗的意思极为直白,便是愿听者与歌者同心,如双鹄高飞,一起追求美好的理想。
迎着王政灼灼的目光,郭嘉神色变幻了好一会,径自低下头去,曲终良久,始终一言不发。
王政却是知道火候已差不多了。
所欠者,不过最后一推罢了!
“你们先退下吧。”他环视全场,挥手说道。
随着乐师和郭盈纷纷躬身告退,这一次,郭嘉没再出言阻拦。
“西北能起高楼,难道江南便不能起吗?”
王政长身而起,拿出给郭嘉预备好的下台阶,慨然说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奉孝先生,政怎么会不知你的顾虑?”
“你亦士族一员,自然更看好同道出身的曹操了。”
“只是君主是贤是愚,能否成事,岂可凭出身而定?“
”真如此,昔年萧何张良缘何选择高帝,而非霸王?”
“作为楚人的淮阴侯韩信又为何会弃楚投汉?”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政若非心存大志,求贤若渴,嘿...”王政自嘲的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