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整个下邳郡一十三邑,总在册户籍也才近十四万户,虽有近年来战乱频频的影响,却也还有五十万余人口,毫不逊色之前的州治中心东海郡。
而单是一个下邳城,人口更是接近全郡的三分之一。
当了解到这些信息后,也让王政大为感慨,若非陈瑀为首的下邳士族之前摇摆不定,未曾尽心调动民力来协助守城,刘备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认输放弃。
过十万的常驻人口,这数字说来不多,放在后世的天朝可能只是一个镇的水平,可在如今的东汉,却已算是极为庞大。
这便导致面积并不算小的下邳城,伴随王政的入主而来的便是大批军队的驻扎,亦开始显得有些拥挤。
当然,太平年月常见的文贵武轻,放在乱世却是绝无可能,再昏庸的君主也会对麾下军队给与最好待遇,王政亦不例外,而如今的军队,普通士卒自然是在军营,而中级将官们,很多则由官府出面安排在了南城区。
已近黄昏时刻。
荆毅在巷陌中缓缓穿过,一边笑着和擦肩而过的同僚、同僚亲属们打着招呼,一边向着自家的院子走近。
当他跨入院门内时,盯着眼前的房屋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笑意却是一分分的消融,最后直至神色阴沉,直欲滴水。
他并不是对这住所不满意。
屋子不大,但整治得十分精美,甚至相比之前他在开阳时的住所,都不遑多让。
要知那会的荆毅虽不过是个都伯,却是郡尉王令的亲信嫡系,真正的位低权重,住的地方怎可能差?
而如今的荆毅虽然经过几次战功之下累升到了中尉(前几日又改成了都尉),可实际上单论地位的重要性却远不如跟随王令时,这类住房更是王政麾下军队同等官职人人皆有的,若是这般比较,其实待遇已是很不错了。
荆毅真正不满的,是复仇的机会眼见愈发渺茫了!
不知不觉加入王政的天军已经大半年了,他自问已是竭尽全力。
不说每逢战事必是奋勇当前,悍不畏死,便是私下里与同僚闲谈,亦从来是对王政歌功颂德,满口忠诚。
有时候演着演着,荆毅觉得自己都快要深信不疑了,他也成了王政的一条忠犬!
便如近些日子,经过祢衡的提议,现在现在全军上下几乎都改称王政为主公,不过私下里一些天军的老兵却还是更习惯称呼王政为将军。
对此王政也给以了默许。这似乎可以显示出这些人的与众不同来。
仿佛他们与王政就是有这样亲密无间的关系。
而荆毅亦是这样。
他不仅同样以将军称呼王政,更和那些老兵们打成一片!
他几乎让所有人都相信,荆毅也和这些老兵一样,是最为忠诚王政的一群人。
可王政不信!
荆毅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只知道自家费尽心机之下,既入不了王政的亲军队伍,成不了他的嫡系,亦无法掌握到更大的兵权!
没错,他现在是中尉,是都尉,几番险死还生之下唤来的官职有什么用?
如今真正归他指挥调动的人马才多少?
两百不到!
还全是步卒!
还不是天军的精锐!
入不了亲军的队伍,便没有贴身靠近的机会,那如何行刺?
掌握不了更大的军权,又如何掀起叛乱,趁机背刺?
眼见王政的实力越来越大,兵马越来越多,自家却始终找不到任何机会,荆毅简直快绝望了。
要不...
我也放弃吧?
他想着,斜靠在墙壁上,眯着眼,远望天外云聚云散,脸上露出自嘲的苦笑,反正连琅琊的主家都已向那竖子屈膝了!
看着头顶蓝天白云,更时不时有飞鸟掠过,荆毅面前恍惚间浮现出下午所见的一幕。
今日正好轮到他这一营巡防街道,恰逢遇见其他几城的文武官员来到下邳,负责清街时,荆毅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此人是谁?
当时的荆毅觉得一个相貌堂堂的官员很是眼熟,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
是在开阳么?
不,他摇头,不是这里,时间也要更早些。
天军军法严厉,他在巡防时的失神来的不合时宜,直到身边的下属连喊了数声将荆毅唤醒时,回忆一点点的清晰,荆毅终于记起来了,也认出来了那人。
原来是老爷。
阔别多年,让他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王融,至于王融,更是全不记得他了。
也正常,毕竟当年的荆毅也只是王令身边的一个小厮,加上多年来的相貌大变,认出来才是奇怪。
只是此时的荆毅终于知道了...
原来琅琊王氏早已成了王政的臣属,更是第一批举家投诚的徐州世家。
这让荆毅突然觉得自家的卧薪尝胆,矢志复仇失去了意义。
连琅琊王氏都毫不在意王令的死,在意亲族血仇,他一个仆从这般坚持又是何苦来哉?
荆毅脑海中第一次生起了放弃的念头。
说实在话,按王政目前的发展势头,以及对下属的后代,似乎为他卖命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说实在话,这大半年来的经历,也远比自家前半生都来的精彩,快意。
说实在话...
王令的相貌荆毅都快要忘却了,对方的眉眼似乎在无数次舍生忘死的搏杀中湮灭,对方的音容也被这些日来里转战四方,纵横披靡的豪情热血尽皆粉碎,那一场又一场的胜利,让王令不知不觉中也对这支军队生出了归属。
只是千帆过尽,终究还是有那一点点岁月沉淀下的、不可磨灭的痕迹。
“荆毅,以后你自家保重啊。”
这是王令的最后一句遗言!
王令并没有让荆毅为其复仇,只是让他多多保重。
可正因如此,却让荆毅心里沉甸甸的,他无法说服自己放弃!
正陷入在追忆中不可自拔,蓦然一道黄影窜过他的面前,吓了荆毅一跳,惊回了神,定睛去看,却见那东西小声叫着,此时已溜去远了,却是邻居养的一只土狗。
“这小畜生。”他自失一笑,摇了摇头,再次站起身子时,脸上的犹豫、退却已全数不见了。
剩下的只有坚定。
用力握住了刀柄,荆毅仰头看天,默默地说道:“无论胜算多少,吾自尽力而为。”
“如此便无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