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注意到了我的疑惑,尴尬地笑了笑,但她似乎并没有和我多说的想法。
“麻烦你了,把他放到床上就行,今天的事真的是太感谢你了。”女人指了指房间里那张格外干净的大床,“我来给他熬药,你先走吧。”
她转身在花架上挑选着什么,没有再和我搭话。
可是对我而言,有些事情一定是要问明白的。
“你为什么不问问他是如何受伤的?还有,你怎么看都不像是他的母亲。”我尖锐地指出。
女人矮小佝偻的身躯猛地一颤。
这个时候,她再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就很不合适了。
女人背对着我,拈了几把草药放到竹篮里。她提着篮子,巍巍地踱出房间,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迅速地蔫瘪下去。我没有叫她,因为我知道她会回来的。
另一个房间里,传来了炉灶里柴火“噼啪”燃烧的声音。
很快,她端着一碗褐色的药汤走了回来。
她沉默地搅拌起碗里的混合物,瓷勺和碗壁不停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女人吹了吹药汤上升腾的热气,舀起一勺温柔地送进小家伙的嘴里。
“我的父亲曾经因为赌博,欠了巨额债务无力偿还,最后把我卖到醉花楼当了酒纠,表面上看,这是一个劝酒助乐的职务,但其实说白了,就是卖的价格贵些,与别的青女并没有什么不同。”女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她的神情从挣扎逐渐地变为了平静,“很多有点小钱的客人会通过老鸨点我们,久而久之也就习惯麻木了。不比醉花楼里的王牌,我们没有权力拒绝客人,只能从头到尾地服从,由于他们大多有些小权势,和老鸨也打好了关系,在我们身上发泄的打骂凌辱也是常态,而这些,甚至是不能对普通青女做的。
“我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出现在醉花楼这种地方的。我见到小普时,他刚满六岁,比我被卖过来时的年纪还要小上一倍。
“那天晚上,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包间的床上,遍体鳞伤,从头到脚只盖了一条薄薄的毛巾,身下是一团红黑色的污血。没有人救他,甚至都没有人来看他一眼。对于醉花楼里的人来说,要么是找乐子,要么是做工作,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了别人而担上一分多管闲事的罪责,哪怕这个人是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
我听着女人的叙述,浑身冰凉。尽管现在是初夏,我还是为人族超出我想象的堕落和冷漠感到心寒。
女人还在叙述,我能听得出她平静的语气下面极力掩盖的是不堪回首的往事记忆。
“我乞求老鸨请人救回了他的命,代价是我将永远不能赎身离开醉花楼,但当我再次看到小普被翻牌的时候,我意识到,若是让这孩子一直留在这里,那还不如在一开始就让他痛快地死掉。于是,我使用了一种禁忌的妖术,将翻他牌子的人都变成了干尸,但催动妖术的能量是我的生命,我的容颜也因此在几天内迅速衰老恶化。单看我这张脸,你肯定想不到我今年才二十岁。”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面前这张六十多岁老妇人的脸居然是属于一个二十岁少女的,这确实令人难以想象。
“因为我的容貌,没有人再来翻我的牌子,而小普也被视为不祥之物驱逐了出去。现在看来,这还真是一件幸运无比的事情啊。之后,这孩子就一直跟在我身边,叫我妈妈。我曾问过他父母的下落,他说他不记得了。在这两年多里,我托人打听了好几次,但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好在我学习了一些草药治疗的方子,在这里安定了下来,生活总算是有了个着落。
“我知道,小普和我在外面都很不受待见,并不比在醉花楼里的待遇好到哪去。没错,他在外面受这种程度的伤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我却无能为力。这段时间,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飞速地流逝,或许是使用妖术的反噬还没有结束,留给我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我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知道的,我从未和他说过妖术的事,但他这次出去居然带了还未开花的竭日草回来。可能就像很多人说的那样,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孩子的眼睛呢。”
女人的嘴角撇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把最后一勺药送进了小普的嘴里。